假官兵撤走后的第三天，谷地里的空气开始弥漫起一股腐臭的味道——不是来自尸体（已简单掩埋），而是来自那些被刺伤的士兵。他们的伤口原本只是红肿，可没过多久，就开始发黑溃烂，流脓水，连带着人也发起高热，浑身发抖，有的甚至呕出带血的黏液。
“是瘟病！”一个曾在医帐打杂的流民突然尖叫起来，他后退着躲到人群外，指着一个高热的士兵，“我以前见过！染上就活不成，还会传！”
恐慌像野火一样烧遍整个队伍。士兵们下意识地远离感染者，连之前互相搀扶的流民，也纷纷缩起身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士兵（是从扶风跟着来的，平时总给崔雨薇递野果）烧得迷糊，伸手想抓身边人的衣角，却被对方狠狠推开：“别碰我！你会害死我们的！”小士兵摔在地上，眼泪混着冷汗流下来，喃喃着“我不想死”，可没人敢上前扶他。
王临看着这一幕，心像被揪着疼，他刚要迈步，徐世积却从后面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不能去！”徐世积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指着谷外，“我们没有草药，没有干净的布，连隔离的地方都没有——留下他们，所有人都会死！”他的眼眶通红，手却抓得极紧，“王司马，我们得保剩下的人，这是唯一的办法！”
王临看着徐世积眼中的痛苦，又看看那些蜷缩在角落、眼神恐惧的老弱妇孺，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感染者被拖拽着往谷外走——小士兵的母亲哭着扑上来，却被两个士兵拦住；一个受伤的老兵咬着牙，自己拄着断刀往外挪，走几步就摔一跤，没人敢伸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谷口的黑暗里，只剩下隐约的哭声，很快被风声盖过。
崔雨薇躲在王临身后，指甲掐进他的衣袖，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她终于懂了王临说的“活下去比死更难”——不是难在体力，是难在要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抛弃，难在要在“救少数”和“保多数”之间做选择，难在要亲手掐灭别人的希望。
瘟疫的阴影还没散去，新的难题又砸了过来：队伍里的干粮彻底没了，连草根都挖不到，再待下去，就算不被传染，也会饿死。徐世积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着路线，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分散走。”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我带五十个还能打的士兵，往西南走，去找蒲山公的队伍，或者找能落脚的山寨；秦琼，你带二十人往北，那边有几个废弃的驿站，或许能找到点粮食；王临，你带着剩下的老弱妇孺——大概六十人，往商於古道深处走，那边山密，隋军和乱兵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为什么要分开？”有人小声问。徐世积苦笑一声：“集中在一起，目标太大，一旦遇到危险，一个都跑不了。分散开，至少能多几分活下来的可能。”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粮（最后剩下的），递给王临：“这个你拿着，雨薇姑娘脚不好，关键时刻能顶一阵。”
秦琼拍了拍王临的肩，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那力道里，有牵挂，也有托付。天刚蒙蒙亮，三队人就分了头。徐世积的队伍消失在西南的雾里，秦琼的身影也很快被山路吞没，谷地里只剩下王临、崔雨薇，还有一群连站都站不稳的老弱。风卷着枯叶，落在他们脚边，显得格外冷清。
“我们走吧。”王临扶着崔雨薇，又伸手拉起一个坐在地上的老婆婆。他们走得很慢，崔雨薇的脚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要皱一次眉；老婆婆走不动，王临就扶着她的胳膊，慢慢挪。走了大约半天，所有人的嘴唇都干得裂开，有人开始咳嗽，声音嘶哑。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突然指着前面：“水！我听到水的声音了！”
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侧耳细听——真的有“哗啦啦”的流水声，从前面的林子里传出来！希望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大家的精神。老婆婆拄着棍子，走得快了些；小孩拉着母亲的手，往前跑。王临却没放松，他让大家在原地等，自己先钻进林子——他怕水里有问题，也怕有野兽。
林子里的石缝间，果然流着一条小溪，水很清，能看到水底的小石头。王临蹲下来，先闻了闻，又用手掬了一点尝了尝——没有怪味，很干净。他才回头喊：“水是干净的，大家过来吧，慢点，别摔了。”
人们扑到溪边，掬着水往嘴里灌，有的还用水擦了擦脸。崔雨薇也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王临看着她稍微放松的样子，心里也松了点——至少现在，他们有了水。
可这放松只持续了片刻。
“吼——！”
一声凄厉的狼嚎突然从林子深处传来，紧接着，四周的树影里，亮起了一双双幽绿的眼睛——不是一只，是一群！至少有十几只狼，正围着他们，慢慢逼近。狼的肚子瘪着，毛发杂乱，显然是饿了很久，眼神里满是凶狠，盯着他们，像盯着猎物。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恐惧浇灭。人们尖叫着往一起缩，有的老人抱着小孩，浑身发抖；几个还能动的士兵，勉强举起刀，可手却在抖——他们太饿了，连握刀的力气都快没了。王临把崔雨薇护在身后，握紧了那把崩了好几个缺口的横刀，刀刃对着逼近的狼。
他看着那些幽绿的眼睛，听着狼的低吼，心里一片冰凉——前有瘟疫夺走同伴，后有饥饿追着脚步，现在又遇到饿疯的狼群。这商於古道的深山里，难道真的要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风从林子里吹过，带着狼的腥臊味，王临忍不住对着狼群，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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