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门准备!演员就位!保持住情绪!我们直接接下一镜!”导演的嘶吼又响了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龙傲天!护住苏婉儿!赵子轩!带着你的人,给我狠狠地压上去!逼到死角!逼出绝境感!快!快!别磨蹭!”
吕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杀意和厌烦。他微微侧身,将那个缩在自己身后的娇小身影——饰演苏婉儿的白鹿,更严实地护在臂膀与冰冷的铠甲之后。
“杀!一个不留!”赵子轩尖利扭曲的嗓音在雨巷另一头响起,他手中的道具剑胡乱挥舞,指挥着那群穿着黑衣的追兵龙套再次围拢上来。
吕布动了。
刀锋在昏暗潮湿的雨幕中撕裂出一道道残影,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挥扫,都裹挟着千军辟易的沉重风压。他没有真正触碰到任何一个龙套,但那无形的、近乎实质的沙场煞气,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而出。
“好!好极了!就是这个感觉!绝望!悲壮!”导演在监视器后面激动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龙将军!护住她!护住你的女人!那是你最后的光!”
吕布身后的白鹿,紧紧贴着他冰冷的背甲。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的细微声响,甚至透过嘈杂的雨声和打斗的呼喝,隐隐传入吕布耳中。
这颤抖,一半是剧本要求的恐惧,另一半,恐怕是被吕布这身经百战、无意间泄露的恐怖煞气所慑。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吕布的脸颊,顺着坚硬的线条滑落,如同血泪。按照剧本,此刻他饰演的龙大将军,已然身陷绝境,身负重伤。
“将军!”白鹿纤细冰凉的手指紧握着吕布的护腕!那突如其来的、微弱的暖意和真实的接触感,让吕布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
“咔哒!”
一声沉闷而刺耳的断裂声,在吕布耳畔响起,如同惊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胸前!
那块由廉价树脂仿造的护心镜,在他刚才格挡赵子轩从侧面劈来的、力道失控的一剑时,早已承受了超出极限的力量。此刻,终于在他手臂肌肉绷紧的细微动作牵动下,沿着内部一道细微的裂痕,彻底崩开了一道狰狞的缺口!
一小块冰冷的树脂碎片,掉落在湿漉漉的泥地上。
下邳城!
同样是冰冷的夜!同样是绝望的雨!同样是被死死围困的绝境!
记忆的闸门被这相似的冰冷和破碎的护心镜彻底冲垮!眼前人工搭建的破败巷景瞬间扭曲、褪色、崩塌!取而代之的,是那座在曹军重重围困下、摇摇欲坠的孤城!是城墙上被雨水冲刷得冰冷刺骨、沾满血污的垛口!
“奉先!”
一个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穿透了千年时空的壁垒,穿透了眼前哗哗作响的片场暴雨,直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是严氏!是他那温婉娴静、最终却因他而殒命的下邳城中的妻子!
吕布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眼前不再是白鹿那张年轻、沾满人造血浆和雨水的脸,而是严氏在城破前夜,油尽灯枯之际,苍白如纸的面容。
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气息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杂音,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即将熄灭的微光。
“奉先…”严氏冰凉的手,仿佛此刻正隔着时空,虚弱地覆在吕布被雨水浸透、紧握画戟的手背上。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仅存的生命力,“…找个…能安歇的地方罢…”
那声音,充满了对夫君漂泊无依、终遭背叛的无限悲悯,是对他这狂乱一生最沉痛的叹息,也是她留在世间最后的、最深切的祈愿!
“娘亲…爹爹他…会回来吗?”一个稚嫩、带着恐惧哭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如同最细小的针,狠狠扎进吕布的心脏最深处!那是他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那夜下邳城破的冲天火光和喊杀声中,他甚至连她最后一眼都未能看见!她小小的身影,被无情的战火彻底吞噬,再无踪迹!
明主?他吕布一生自负勇力天下无双,却辗转飘零,从丁原到董卓,再到王允、袁术、刘备…他何曾真正寻到过一个值得托付的明主?每一次投靠,最终都化作背叛的利刃,或是被背叛的苦果!他空有盖世武勇,却如同一叶无根的浮萍,在乱世的惊涛骇浪中颠沛流离,最终连妻女都护不住,落得个众叛亲离、身首异处的下场!
漂泊…无定…孤魂野鬼…
严氏那临终的叮咛,女儿那恐惧的呼唤,在他心头反复切割、搅动!那深入骨髓的悔恨、滔天的悲怆、无尽的孤独,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将军…” 白鹿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剧本规定的悲情,穿透了吕布几乎凝滞的意识,“…若有来世…”
她用尽全身力气,念出了那关键的一句台词:
“若有来世,将军…莫要再漂泊了。”
——“找个能安歇的地方罢…”
——“莫要再漂泊了…”
两个声音,跨越千年的时空,一个是临终的遗言,一个是戏中的台词,在吕布的脑海深处,在片场冰冷的暴雨中,轰然重叠、共鸣!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悲鸣,从吕布喉咙深处硬生生挤了出来!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瞬间盖过了哗哗的雨声和远处的嘈杂!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赤红的眼角汹涌溢出!它混在冰冷刺骨的雨水中,沿着他刚硬的脸颊,一路蜿蜒滚落,带着仿佛能灼穿钢铁的温度,最终,重重地、清晰地砸在了白鹿紧紧抓着他护腕的手背上!
“啪嗒。”
那声微响,在导演喊完保持情绪后短暂的、全神贯注的寂静中,竟显得异常清晰!
白鹿浑身剧震!她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一滴浑浊的水渍正在冰冷的雨水中迅速晕开,中心一点,却残留着灼人的温度!那不是雨水!绝对不是!她猛地抬头,望向吕布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被雨水冲刷得冰冷的、属于“龙傲天”的刚毅脸庞上,此刻,两道清晰的、混浊的水痕正从赤红的眼角汹涌而下!那不是演戏能挤出的血泪,那是…真正的、滚烫的、带着无尽悲怆的眼泪!从这尊仿佛亘古不化的战神石像眼中,汹涌而出!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导演棚里,刚才还激动得满面红光的导演,此刻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握着喇叭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个极其滑稽的、混杂着极度震惊和茫然无措的瞬间。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戏、情绪、镜头感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监视器里那张吕布帅气的脸!
整个片场,只剩下人工降雨系统单调而巨大的哗哗声,如同悲鸣的背景。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吕布的脸庞,却怎么也冲不淡那汹涌而出的滚烫泪水。他高大的身躯在雨中微微晃了一下,仿佛承载着整个崩塌的世界。那滴泪砸在白鹿手背上的灼热感,像烙印般挥之不去。
白鹿她忘了剧本,忘了自己还在演戏,只是仰着头,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张被痛苦彻底撕裂的脸。雨水混合着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那双曾让她本能畏惧的赤红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悲怆,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
“将军…” 白鹿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小心翼翼。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这一声呼唤,究竟是在叫戏中的“龙傲天”,还是眼前这个被千年孤寂瞬间击垮的男人。
吕布没有回应。他仿佛被抽离了灵魂,赤红的眼眸穿透了白鹿,穿透了这虚假的雨巷片场,死死地钉在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上。那里有下邳城破的冲天火光,有严氏苍白如纸的遗容,有女儿稚嫩恐惧的哭喊,更有无数个辗转流离、背叛与被背叛的冰冷长夜!严氏那句“找个能安歇的地方罢…”和白鹿那句“莫要再漂泊了…”,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反复噬咬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漂泊…无定…孤魂野鬼…
他吕布一生,力能扛鼎,戟扫千军,可最终落得了什么?妻离子散!身败名裂!白门楼上一缕孤魂!连块埋骨的安稳地都没有!
混乱中,不知是哪个感性的女场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的抽泣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这微弱的哭声如同一个信号,紧接着,角落里另一个年轻的女化妆师也跟着红了眼眶,泪水无声滑落。她们看不懂那深重的历史悲怆,却本能地被那纯粹的、巨大的、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悲伤所击中。
就在这时,吕布的身体猛地一晃!仿佛那汹涌的情绪终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他握着刀的手下意识地往下一拄,刀深深陷入泥泞的地面,溅起一片泥水,才勉强稳住了他那摇摇欲坠的高大身躯。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力量感。
“布…” 一个沙哑、破碎、仿佛从九幽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单字,艰难地冲出了吕布的喉咙。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布…飘零半生…”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重若千钧,“…未…未遇明主…未…未护…”
话语未尽,巨大的哽咽猛地堵住了他的喉咙。后面的话,那更深的悔恨,那白门楼殒命的终极耻辱,终究无法在此时此地宣之于口。
他猛地昂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在脸上疯狂冲刷,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要将那撕裂心肺的悲鸣硬生生咽回去!那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姿态,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毁灭性的感染力!
“呜…” 白鹿再也控制不住,一直强忍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不知道布是谁,不知道明主是什么。但她听懂了那话语中贯穿千年的、锥心刺骨的孤独、悔恨和无力!
巨大的共情让她心脏绞痛,仿佛自己也被那无边的悲怆吞噬。她忘记了一切,剧本、身份、周遭的目光,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前一步,张开双臂,不顾吕布身上冰冷湿透、沾满泥泞的沉重铠甲,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技巧、纯粹由心而发的拥抱。是脆弱对破碎的慰藉,是现世对孤魂的怜悯。
吕布高大的身躯在被白鹿抱住的瞬间,如同被惊雷击中,猛地一僵!铠甲冰冷的触感和少女身躯传来的微弱温热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本能地想要抗拒,想要推开这不合时宜的触碰。然而,那拥抱中传递出的、毫无杂质的悲悯和温暖,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轻轻牵动了他心中最深处那片早已冻结成冰的荒原。
一股更汹涌、更复杂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那强行昂头压抑的悲鸣再也无法遏制,化作一声低沉沙哑、仿佛困兽濒死般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他紧握画戟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
“我的老天爷啊…” 摄影师老张扛着摄像机的手在剧烈颤抖,镜头却死死锁住这拥抱的画面,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眼泪混着雨水流了满脸。
“绝了…真他妈的绝了…” 导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他死死盯着监视器,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发抖。什么赵子轩的巴掌,什么剧本流程,全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眼里只有那雨幕中相拥的身影,只有吕布脸上那足以载入影史的、震撼灵魂的痛苦!
赵子轩彻底成了背景板。他捂着脸颊的手早已放下,那个巴掌印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淡了些,但此刻没人再注意他。他看着雨巷中央那相拥的两人,看着吕布那无声崩溃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一种荒谬绝伦的无力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彻底碾压的渺小。
他精心设计的挑衅和报复,在对方这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怆面前,幼稚得像一场笑话。
吕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视线越过白鹿柔软的发顶,落在那块彻底崩裂的、露出里面廉价填充物的树脂护心镜上。冰冷的雨水正从那狰狞的缺口里,源源不断地灌进去,渗透内里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
这寒意,竟比当年下邳城破之夜,顺着残破铠甲缝隙灌入的、那场淹没一切的真正冷雨,还要刺骨,还要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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