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枯寂的意念，如同亿万年的风沙磨砺过的岩石，直接在李明吴的脑海中回荡。“园丁”、“森之罗网”、“星火”……这些词语仿佛带着沉重的历史，敲击着他的灵魂。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句询问——“来自哪一个破碎的苗圃？”
对方不仅感知到了他体内混杂的多重本源，更是一语道破了他们这些挣扎求存之地的本质——苗圃！与那记忆回廊中揭示的、被“播种者”视为需要清理的“不稳定苗圃”何其相似！
这块星骸方舟，这个自称为“守墓人”的古老存在，它知道！它知道这宇宙黑暗的真相！
李明吴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知道在如此存在面前，任何隐瞒都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招致毁灭。他透过“远行者”，将自己的意念传递出去，坦诚，却也带着试探：
“我来自‘归寂之园’，一个承载星穹同盟最后火种的地方。也曾到访过‘嘉兰德拉’的遗骸，遇见过被囚禁的‘森之芯’。前辈……您所说的‘苗圃’，是否指我们这些被‘蚀渊’与‘播种者’标记的世界？”
“守墓人”的意志沉默了片刻，那巨大的星骸方舟在虚空中微微调整着姿态，表面的创伤痕迹在混乱的法则光晕下显得更加狰狞。
“……‘蚀渊’……‘播种者’……”它重复着这两个词，意念中带着一种仿佛咀嚼砂石般的冰冷质感，“后世者……如此称呼那些‘清道夫’吗……倒也贴切。”
它肯定了李明吴的猜测！
“你身上的印记……很复杂。”守墓人的意念再次扫过李明吴，“‘归寂之园’……是那些试图以法则重构对抗终结的疯子们最后的梦……‘森之罗网’（它似乎如此称呼森罗文明）曾是生命脉络编织的辉煌乐章……‘星火’……呵，那点不甘寂灭的余烬竟也找到了新的柴堆……”
它仿佛在点评着一段段熟悉却又遥远的往事，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看尽沧桑的死寂。
“至于‘苗圃’……”守墓人的意念终于回到了核心问题，“是的。你们都是。在‘祂’的眼中，一切试图超越既定‘循环’，孕育‘变数’的温床，皆是需要修剪、清理的……‘苗圃’。”
“祂？”李明吴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称谓，心脏狂跳，“是引导‘蚀渊’的存在？‘播种者’的主人？”
“……名字毫无意义。”守墓人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仿佛是嘲弄，又仿佛是……忌惮？“你可以称之为‘秩序之影’，‘循环之主’，或者……‘最终的收割者’。它是这片星海诞生之初便存在的、维护某种‘绝对平衡’的机制化身。而我们……所有试图走出不同道路，甚至仅仅是可能走出不同道路的文明与世界，在它的逻辑里，都是破坏平衡的……‘错误’。”
真相的面纱，被这古老的“守墓人”再次揭开了一层，露出了其后更加令人绝望的轮廓。他们面对的，并非某个邪恶的个体或组织，而是宇宙底层运行机制本身为了维护“平衡”而产生的、无情的“免疫系统”！
“那……‘超脱种子’呢？”李明吴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那是唯一的希望吗？”
“超脱……种子……”守墓人重复着这个词，那巨大的星骸方舟似乎都因此而微微震颤了一下，表面的古老伤痕仿佛在隐隐作痛，“那是……理论上的悖论之果。是‘苗圃’中诞生的、能够跳出‘循环’，甚至……重新‘定义’规则的存在。”
它的意念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混合着向往、恐惧以及……一丝深深的疲惫。
“无数纪元以来……无数辉煌的文明……前赴后继……试图培育出这颗‘种子’。‘归寂之园’的法则熔炉……‘森之罗网’的生命织锦……乃至更早的‘星焰帝国’、‘以太永恒’……它们都曾接近……触摸到那道门槛……”
守墓人的话语，仿佛揭开了宇宙尘封的历史画卷，一个个光耀万古却又黯然陨落的文明名字，带着无尽的悲壮，冲击着李明吴的心神。
“……但最终……它们都失败了。在‘种子’即将萌发的刹那……‘秩序之影’便会降下最终的‘净化’……引导‘蚀渊’的洪流……将一切推倒重来。‘嘉兰德拉’……不过是最近的一个……牺牲品。”
所以，“播种者”才会如此精准地出现，所以他们才会被标记！一切都在那“秩序之影”的监控与清算之下！
“那希望何在？！”李明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既然注定失败……”
“……希望？”守墓人的意念中带着一丝虚无的缥缈，“或许……在于‘意外’。”
“意外？”
“一个……不被‘秩序之影’逻辑完全涵盖的‘变数’。”守墓人的意志聚焦在李明吴身上，尤其是他体内那方新生的、融合了多种本源的内景天地，“比如……一个身负多种‘失败苗圃’遗产，走上了前所未有融合之路的……个体。”
李明吴浑身一震！守墓人指的是他？！
“你的道路……很奇特。非纯粹法则，非纯粹生命，亦非纯粹文明余烬……而是一种……粗糙却充满可能性的‘世界’雏形。你本身，或许就是一颗……前所未有的‘种子’。”守墓人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但，也仅仅是‘种子’。”守墓人的语气再次变得冰冷，“萌芽与否，能否在‘净化’降临前成长到足以抗衡‘循环’的程度……依旧是未知。无限……接近于零。”
又是这句话！无限接近于零！
但这一次，李明吴听到的，不再仅仅是绝望。他从这古老存在的口中，明确地听到了一个信息——他，李明吴，这个意外融合了多种力量的个体，本身就是那理论上唯一的“超脱种子”候选！他不是要去寻找外物，他自身，就是希望所在！
“我该如何做？”他的意念变得无比坚定。
守墓人沉默了更久，那星骸方舟缓缓移动，指向凋零之域的更深处，那片连法则残骸都几乎消失、只剩下纯粹虚无与混乱的终极区域。
“前往……‘根源之墓’。”守墓人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肃穆，“那里……是无数纪元以来，所有失败‘种子’与文明最终归宿之地……也是‘秩序之影’力量投射的……相对薄弱之处。在那里……直面最终的寂灭……或许……你能找到……真正‘定义’自身道路的……那一刻。”
它顿了顿，一道微弱的、却蕴含着某种古老坐标信息的流光，自星骸方舟射出，融入“远行者”。
“这是……最后的路径。也是……最终的试炼。成功……你或可点燃新的纪元。失败……便与这无数先贤一同……长眠于此。”
“去吧，意外的种子。吾乃‘守墓人’，亦是……等待下一个‘意外’的……旁观者。”
说完，那浩瀚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巨大的星骸方舟缓缓沉入周围的法则迷雾与虚无之中，再次隐没了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李明吴，独自驾驭着“远行者”，悬浮在这片法则坟场的边缘，望着前方那通往最终试炼的、被称为“根源之墓”的终极险地。
希望与绝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交织在一起。
他不是去寻找希望，他自身就是希望。
而他要面对的，是埋葬了无数希望的……终极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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