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当整座城市还沉浸在浓稠的墨色中时,林夏已经裹着深蓝色的工装外套,推开了工作室斑驳的铁门。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花岗岩、汉白玉与青田石混杂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三十平米的空间里,形态各异的石料错落摆放,有的表面还沾着昨日未清理的石粉,在昏暗中宛如一群等待被唤醒的沉睡者。
她伸手摸索着打开工作灯,暖黄色的光晕瞬间铺满整个工作台。角落那方半人高的汉白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表面天然的云絮状纹理若隐若现。林夏摘下毛线手套,指尖轻轻抚过石料表面,冰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像是触到了山间晨雾凝结的露珠。
又这么早?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夏回头,看见师兄陈默倚在门框上,深蓝色的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石屑,手里提着两份豆浆油条。你呀,再这么拼命,小心未老先衰。他将早餐放在堆满设计图的矮桌上,金属保温杯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林夏摘下防尘口罩,露出被口罩勒出红痕的脸颊:睡不着,总想着这块料子。她蹲下身子,手指顺着汉白玉表面的纹理游走,你看这纹路,多像流动的云,我打算做成《云海》系列的第三件作品。
陈默凑近端详,粗糙的手指轻轻叩击石料侧面:确实是块好料,质地够细腻。不过......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云鼎集团的周正点名要见你,指定要做一尊药师佛像。
林夏正在擦拭雕刻刀的手猛地一顿。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尊被退回的观音像,住持失望的眼神,还有作品被撤下时,石屑簌簌落在她肩头的冰冷触感。她深吸一口气,将雕刻刀重重拍在工作台上:佛教题材的单子,我接不了。
夏夏,那次只是意外......
是我学艺不精!林夏打断他,声音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回荡。她转身背对着陈默,盯着墙上未完成的浮雕,佛像雕刻讲究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每道衣纹、每个手势都关乎教义。我......我还不够格。
然而命运总爱与她开玩笑。三天后的下午,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工作室门口。西装革履的周正握着紫檀木手串,在满墙的作品前驻足良久。他的目光掠过《枯山水》系列的青石摆件,最终落在角落一尊尚未完工的《敦煌飞天》泥塑上。
林小姐的作品,既有传统的筋骨,又有现代的灵气。周正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审视,我新落成的私人禅院需要一尊药师佛像,高两米,汉白玉材质。
林夏攥紧了口袋里的防护手套,指节泛白:周先生,佛像雕刻容不得半点差池。我建议您找更有经验的老师傅......
正因为如此,我才来找你。周正抬手制止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资料,这是药师佛的典籍资料,还有禅院的设计图纸。我要的不是千篇一律的庄严法相,而是一尊能让现代人产生共鸣的佛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工作室墙上贴着的《佛像度量经》残页,听说你曾在云居寺闭关三个月研究造像?
这个细节让林夏心头一颤。那三个月里,她每日临摹古壁画,测量历代佛像的比例,甚至手抄过整部《造像量度经》。但那次失败的经历,像一道伤疤,始终横亘在她与佛教题材之间。
给我三天时间。林夏接过资料,纸张边缘的毛边蹭得掌心发痒。周正微笑着点头,临走前留下一句:期待看到石头里开出的莲花。
接下来的72小时,林夏把自己锁在工作室。她重读《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反复观看龙门石窟药师洞的影像资料,甚至拜访了三位不同宗派的僧人。当陈默强行踹开工作室的门时,满地的草稿纸与啃了一半的面包旁,林夏正跪在地上,用炭笔在石料上勾勒初稿,凌乱的头发上沾着石粉,活像个疯魔的匠人。
雕刻正式开始那天,林夏特意换上了外婆留下的银镯子。冰凉的银器贴着腕骨,仿佛能传递来自祖辈的力量。雕刻刀与石料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石屑如细雪般簌簌落下,在地面堆积成小小的白色山丘。为了雕琢药师佛慈悲的眼神,她反复修改了二十八次,每一刀下去都要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表情,试图捕捉那种悲悯众生的神情。
然而,在雕刻右手施愿印时,意外发生了。随着一声脆响,一道裂痕沿着佛像的手腕蔓延开来,如同闪电划破晴空。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雕刻刀坠地。
放弃吧。陈默蹲在她身边,声音里满是心疼,这块料子裂得太严重,就算补上也会影响整体效果。他伸手想要拉她起来,却被林夏甩开。
林夏跪在地上,指尖轻轻触碰那道裂痕。冰凉的纹路像一条蜿蜒的蛇,刺痛着她的神经。她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雕刻不是征服石头,而是倾听它的声音。可现在,这块她倾注无数心血的汉白玉,却发出了拒绝的呐喊。
连续三天,林夏把自己关在工作室。她尝试了金缮修复,用大漆调和金粉填补裂痕,却总觉得匠气太重;又试过用透明树脂填充,可平整的表面失去了石头的肌理。直到第五天清晨,她在古玩市场偶然看到一尊断臂的宋代菩萨像。残缺的右臂非但没有破坏美感,反而增添了一种历经沧桑的韵味。
缺陷本身,或许就是一种美。林夏摩挲着那尊残像,突然豁然开朗。她连夜赶回工作室,拿起雕刻刀,在裂痕周围雕刻出流动的光芒,将原本的瑕疵转化为药师佛散发的琉璃佛光。
当周正再次踏入工作室时,两米高的药师佛像静静伫立在晨光中。佛像低垂的眉眼满是悲悯,右手处流动的佛光与天然的裂痕完美融合,仿佛从远古走来的神圣启示。
太不可思议了!周正绕着佛像踱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这道佛光,让庄严的法相多了人间烟火气。他转身握住林夏的手,林小姐,你不仅会雕刻石头,更会雕刻灵魂。
这次经历彻底改变了林夏的创作理念。她开始主动探索不完美的艺术表达,在《蚀》系列作品中,故意保留石料的天然孔洞,用青铜铸造藤蔓缠绕其中;《时光褶皱》系列则将现代建筑的几何线条与传统石雕技法结合,残缺的拱门造型引发无数观众的思考。
然而,随着名气越来越大,质疑声也接踵而至。某权威艺术评论家在专栏中尖锐批评:所谓的缺陷美学不过是技艺不足的遮羞布,传统雕刻的法度与庄严正在被消解。更有匿名网友在论坛发帖,质疑她故意制造瑕疵炒作。
面对这些声音,林夏选择用行动回应。她推掉所有商业邀约,独自前往太行山深处的古村落。在那里,她跟着老石匠学习最原始的錾刻技法,住在阴暗潮湿的窑洞,啃着硬馒头,只为观察石头在不同气候下的变化。三个月后,她带着满身尘土和二十斤重的石料归来,创作出震撼业界的《山语》系列。
这些作品没有华丽的造型,却通过最质朴的雕刻语言,展现出石头与自然抗争的生命力。一尊表面布满坑洼的青石,被她雕琢成饱经风霜的老者面容;带有天然裂痕的花岗岩,则化作蜿蜒的山脉。
事业如日中天时,林夏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要回到老家青田县,创办一所免费的雕刻艺术学校。那里曾是她艺术启蒙的地方,如今却面临着传统石雕技艺失传的困境。
建校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资金短缺时,她卖掉了工作室里最珍贵的石料;师资不足,她就亲自授课;招生困难,她背着作品挨家挨户拜访。有一次暴雨冲垮了临时校舍,她和学生们在泥泞中抢救工具,浑身湿透却笑得格外灿烂。
老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学传统技法?某天课后,一个叫小满的女孩问道。林夏没有回答,而是带着学生们来到后山的采石场。她指着一块布满青苔的废石说:你们看,这块石头被开采时就有裂缝,看似无用。但如果......她拿起随身带着的刻刀,快速雕琢,片刻后,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跃然石上。
五年后,第一届学生毕业作品展在省美术馆开幕。小满的作品《破茧》斩获金奖,那尊用废弃石料雕刻的蝴蝶,翅膀上特意保留的天然裂痕,反而增添了破茧而出的力量感。看着展厅里络绎不绝的参观者,林夏站在角落,泪水模糊了视线。
此刻,她的工作室依然保持着清晨五点开门的习惯。不同的是,工作台上多了十几个年轻的身影。他们戴着护目镜,握着雕刻刀,在石料上勾勒梦想。而在工作室最显眼的位置,那尊药师佛像静静伫立,右手处的琉璃佛光,照亮了一代又一代雕刻者的追梦之路。
夕阳西下,林夏站在学校的露台上,看着远处采石场的灯光渐次亮起。手中的雕刻刀轻轻摩挲着衣角,她知道,这把刀不仅雕琢着石头,更雕刻着自己与艺术的不解之缘。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她听见了石头的低语,也听见了自己内心永恒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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