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长，当下房价过快上涨，已经脱离了居住属性。程度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掷地有声。
他翻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夹，取出一份吕州市统计局的报告，纸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以吕州为例，太苏区去年均价才6710元\/平方，到了今年，仅仅过去半年，该区房价就达到了元\/平方！上涨幅度接近100%。
张春城的眉头越皱越紧，钢笔在指间来回转动，在笔记本上投下晃动的阴影。窗外的天色渐暗，会议室里的灯光自动亮起，在两人之间投下泾渭分明的光影。
程度继续道：而当地居民人均全年可支配收入堪堪够买一个平方，平均月工资甚至买不起半个平方！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数据图表上，这是一种严重的价格倒挂！
空调的嗡鸣声突然变得刺耳起来。张春城放下钢笔，金属笔身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吕州作为二线城市，这种经济结构是不健康的。程度的声音愈发坚定，我们应该坚持实业兴邦，着力发展新时代工业体系......
你觉得不合理？张春城突然打断，目光如刀般锐利。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以空间换时间，以土地财政这种方式能更简单地解决就业、投资、金融等一系列问题，你认为不合理？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质疑，在更简单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程度注意到张春城的手背青筋凸起，茶杯里的水面微微颤动。
但他没有退缩：更简单不代表着更合理，我认为不合理！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密闭的会议室里回荡，我们不能因为要解决问题而制造新的问题。
程度从公文包中又取出一份文件，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根据住建局最新统计，吕州已建和已批复的房地产项目，基本达到人均一套房的水平。他的指尖划过一组用红笔圈出的数据，但仍有大量资金疯狂涌入房地产，这种需求倒挂实在......
窗外的树影在暮色中摇曳，投在墙上的光影如同跳动的火焰。程度抬起头，目光灼灼：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我认为，房子首先要满足的基本属性......
张春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程度，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辨。
作为省委组织部长，他能接触到更高层级的信息。去年换届后，上面确实已经注意到房地产过热的问题。
但二十多年的野蛮生长，让房地产已经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第一引擎。现在急刹车？恐怕为时已晚。
程度同志，张春城缓缓靠回椅背，声音低沉，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房地产关联着三十多个行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沉重，省里正在研究新的发展方向，提出万众创业、大众创新的口号，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疏导资金......
会议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呼应这个沉重的话题。
程度注意到张春城的鬓角又多了几丝银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这位老部长肩上的担子，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
部长，我理解省里的良苦用心。程度的声音柔和下来，但依然坚定，但房地产泡沫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越早拆解，代价越小。他从文件夹最底层抽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方案，这是我在青林试点的一些调控措施，包括限售、信贷管控和保障房建设，效果还不错......
张春城接过文件，老花镜后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他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时而停下来在某段文字下划线。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降临，玻璃窗上倒映出两人专注的身影。
有意思......张部长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你这个阶梯式限售的想法很新颖。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不过，程度啊，你要知道，在吕州推行这样的政策，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程度正想回答，会议室的门突然被轻轻叩响。秘书探头进来：部长，已经十二点半了，您还没有吃中午饭......
张春城摆了摆手：你看都忘了时间了。他看了看腕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四十，他转向程度，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先吃饭，上次你来，还没尝过我们食堂大厨的手艺，这次来品尝一下，我请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部长！程度等张春城站起身后，也立即跟着站了起来。他注意到张部长起身时，右手不自觉地扶了下后腰——这位老部长常年伏案工作，腰肌劳损的老毛病怕是又犯了。
下午啊，去一趟省政府，刘省长还有一些话要与你谈！张春城拍了拍程度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后生可畏哦，程度。他的目光中带着期许，放心大胆地干，省委、省政府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谢部长！程度突然觉得肩头一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了下来。吕州是一座常住人口高达上千万的城市，自己真的能肩负起这么多人的生计？能让他们过上满意的生活？
这个念头在程度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感到一阵窒息——33岁的他，似乎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之重。
走出会议室，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人来到了传说中的省委机关食堂。
这里由省卫健委、保健局派出专家团队全程监督，几位主厨更是从御膳房退休的老师傅，专门为省各级领导提供安全、营养、健康的饮食。
机关食堂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外观低调朴素，内部却别有洞天。程度注意到，就连门把手都擦得锃亮，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一楼大厅是机关普通干部用餐区。
他们进来时，用餐高峰已过，但仍有不少人在就餐。
白色制服的服务员正在收拾餐盘，不锈钢餐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看到张部长亲自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还有说有笑，不少干部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那是青林的程书记吧？
听说要任常务副市长的位置......
这么年轻？
程度能感觉到无数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过，但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跟随张春城走向楼梯。楼梯扶手是用上好的红木制成，打磨得光滑如镜，踏上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二楼一半是大厅，一半是包厢。张春城边走边介绍：处级以上干部可以在包厢用餐，重要接待也安排在这里。
程度注意到，二楼大厅装修得古色古香，红木圆桌配着官帽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角落里甚至摆着几盆名贵的兰花。
这规格，比五星级酒店的包厢还要高档。
三楼是省委领导专用区域，由一个个小包厢组成。
推开雕花木门，里面的陈设简约而不简单：实木餐桌配着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墙上挂着本省着名画家的山水作品，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型茶台。
张春城指了指靠窗的位置，这里的东坡肉是一绝，老师傅的独门秘方。他笑着补充道，不过保健局的专家们严格控制分量，每人只能尝一小块。不过你是例外，我打过招呼了，不限量！”
程度落座时，他突然意识到，这顿简单的食堂晚餐，或许将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服务员轻手轻脚地进来布菜，精致的青花瓷餐具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一刻，程度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力的分量——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
工作餐，四菜一汤！工作时间，就不喝酒了。张春城笑呵呵地翻开菜单，窗外的灯光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程度，喝点什么饮料？
吕钢汽水吧！程度不假思索地答道，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这款汽水他小时候经常喝，那熟悉的橙黄色玻璃瓶，铁皮盖子一撬开就地冒出一股白气。
张春城闻言，眼睛一亮：好选择！他转头对服务员说，来两瓶吕钢汽水，要冰镇的。服务员点头退下，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度望着窗外的夜色，思绪飘回了重生后参观吕钢的那天。吕钢作为汉东第一大钢铁企业，曾经辉煌一时，产量占到全省三分之一。他记得走进炼钢车间时，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瞬间汗如雨下。
这汽水可有年头了。张春城的声音将程度拉回现实，听说最早是为了给炼钢工人解暑用的？
是啊。程度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老师傅跟我说，炼钢炉前五十多度的热浪能把人烤脱皮。他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汗流浃背的老工人，那会儿车间里摆着半人高的保温桶，白开水管够但越喝越虚。
这时，服务员端着托盘轻轻推门进来。两瓶橙黄色的汽水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瓶身上两个红字格外醒目。程度接过汽水，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喝时的惊喜。
钢厂医务室早琢磨明白了，程度一边拧开瓶盖，一边继续道，光补水不顶事，得整点带糖带盐的玩意儿。啵地一声弹开，熟悉的气泡声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张春城也打开汽水，喝了一大口：嗯，还是那个味儿！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后来他们用空分车间排出的二氧化碳做汽水，比外头买的还纯。
程度抿了一口，甜中带咸的独特滋味在舌尖绽放。这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下班总会带一瓶回来，那是夏天最期待的礼物。不仅补充了盐和糖，他轻声说，味道还出奇的好。
可惜啊，张春城摇摇头，现在外头超市都买不到了。窗外的灯光照在他略显遗憾的脸上。
程度转动着汽水瓶，看着里面不断上升的气泡：是啊，被那些外资饮料挤得没市场了。他顿了顿，不过听说一直没停产，只是量不大，专供一些机关食堂。
张春城突然笑了：你小子，连这个都知道。他举起汽水瓶，来，为吕钢干一杯！
两只玻璃瓶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程度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走了这一天的疲惫。他突然想到，等自己主政吕州后，或许该去看看这个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老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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