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超出想象的东西,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巴猛地张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至极的抽气声:
“嗬——”
几乎就在他发出这声音的同时!
“砰!!!”
一声巨响!
那沉重无比、我们八条汉子都抬不动的阴沉木棺材盖,猛地向上掀起了一尺多高!像是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从内部狠狠撞击!
从那条骤然扩大的缝隙里,一只毫无血色、浮肿发胀、手背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粘腻、闪着湿漉漉幽暗光亮的鳞片状东西的手,猛地伸了出来!
五指弯曲如钩,指甲青黑尖长,带着泥垢和水锈,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一把攥住了正探头往里看的老道士的脖颈!
“呃……”
老道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整个人就被一股蛮力猛地拖拽着,头下脚上地朝棺材那道缝隙里塞去!
他手中的桃木剑和黄符撒手掉落在地。
“道长!”
“爹啊!”
灵堂里瞬间乱作一团,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惊呼声、桌椅被撞倒的声音响成一片。
我们几个抬棺的,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是真切。
那只手那绝对不是人的手!
还有棺材盖掀开时,缝隙里一闪而过的景象——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我发誓,我看到了陈老爷那张原本富态的脸,此刻肿胀发青,布满了同样的粘腻鳞片,一双眼睛睁得滚圆,瞳孔却是浑浊的黄色,像死了多时的鱼。
而他的嘴巴,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咧开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尖细交错的牙齿,正发出“咕噜咕噜”如同水下冒泡般的声音!
“按住棺材盖!”我魂飞魄散,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出来。
李麻子、王秃子几个老伙计也算反应快,虽然吓得腿肚子转筋,但还是吼叫着扑了上去,用身体死死压住那还在剧烈震动的棺材盖。其他家丁也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上来帮忙。
棺材里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挣扎声,啃噬声,以及老道士被捂住口鼻后发出的、微弱而绝望的“呜呜”声,还有骨头被挤压、碾碎的“咔嚓”声……
我们十几条汉子,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不断震动的棺材盖重新压了回去。胡管家连滚爬爬地找来最大的榔头和长钉,不由分说,对着棺材盖的边缘就疯狂地钉了下去!
“砰!砰!砰!”
榔头砸击钉子的声音,混杂着棺材里那令人牙酸的咀嚼撕扯声,构成了我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棺材里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彻底归于死寂。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腥臊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我们所有人都虚脱般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没有一丝人色。
那口阴沉木棺材,依旧静静地停在灵堂中央,上面横七竖八地钉满了粗长的棺材钉,像是封印着什么绝世凶物。
胡管家瘫在地上,失魂落魄,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后来怎么样了呢?
陈家人动用了无法想象的钱财和关系,将那口棺材用更多的阴沉木外加铁水浇筑,封了一层又一层,据说最后是请了军队的人,连夜运走,不知沉到了哪处偏僻的海湾或深湖里。
对外只宣称陈老爷染瘟疫暴毙,连同那老道士和当晚所有知情或可能知情的人,都给了封口费,远远打发走了。
我们八个抬棺人,也各自拿了一笔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钱,发誓永不提及此事。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沉不掉的。
那“喀啦喀啦”的抓挠声,那惊鸿一瞥的鳞片和利齿,那老道士被拖入棺中时绝望的眼神,还有那混合着河泥与死鱼的腥臭。
那一年,是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天津卫闹瘟疫,死了很多人。
那一年,我们八个抬棺人,遇到了一口永远也抬不起的棺材。
而那棺材里的东西,真的只是被沉掉了吗?
谁又知道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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