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成都的冬天,湿冷像是能渗进骨头缝里。
郫都区,富士康厂区。临近春节,疫情阴云未散,但比病毒更让本地人林玥在意的,是另一则模糊的传闻。
正是因为这阵恐慌,加上疫情导致的人手短缺,时薪被临时抬高到了三十五块。
林玥,一个土生土长的成都女孩,动了心思。
她并非拮据,更多的是某种年轻人对“厂妹”生活的好奇,想趁着这个特殊时期,潜入这钢铁巨兽的腹地,体验一番。
报道那天,负责登记的人眼皮也没抬,例行公事地问:“住宿舍吗?”
林玥心里咯噔一下,宿舍?
她早就听家人和街坊邻里说过,那片方方正正的楼群里不太平,隔几年总有些想不开的人从高处坠落。
她几乎是立刻摇头,语速快得像在摆脱什么:“不用,我家近,每天回去。”
事后证明,这或许是她那段时间里,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入职培训枯燥而机械。
流水线的工作还没正式开始,压抑感却已无处不在。
在休息区,她认识了周绮,一个同样来自本市、性格相投的女孩,两人很快成了搭档。
也正是在和周绮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们注意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很高,很瘦,像一根被拉长了的竹竿,沉默地混在嘈杂的人群里。
林玥和周绮私下叫他“龙哥”,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江湖气,只是他总独来独往,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冷硬。
最初引起她们注意的,是龙哥走路的姿势明显的一瘸一拐。
“天生这样?还是伤着了?”周绮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
林玥摇摇头,心里也有些好奇,那跛脚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每一步都带着吃力的顿挫感。
几次在食堂碰面,点头之交后,年轻人之间的隔阂很快消融。
一次一起吃饭,林玥和周绮终于没忍住,半开玩笑地问:“龙哥,你这脚怎么回事?旧伤复发了?”
龙哥他的真名叫吴骏,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自己的右腿一眼。“不是,”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来这儿之前,好端端的。”
这话勾起了两个女孩更大的好奇心。
再三追问下,吴骏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讲述了他进入富士康后的遭遇。
他被分到了老宿舍区,b区,四楼。
那栋楼年纪不小,墙皮都开始掉落。
奇怪的是,当时各宿舍入住率不低,唯独他那间,靠门的位置还有一个空床位,上铺下铺都没人。
吴骏说自己性格有点冲,当时也没多想,第一天进去,嫌门关着,直接一脚就踹开了。
没跟舍友打招呼,径直选了那个靠门的下铺,图个方便,离洗漱台和厕所都近。
“刚开始没觉得什么,”吴骏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回忆带来的寒意,“就睡了几天,开始感觉不对劲。”
先是晚上做梦,总感觉浑身发毛,黑暗中像是有东西在盯着他。
他试图看清,视野里只有宿舍模糊的轮廓,唯独靠近床头铁架子的上方,似乎总有一团更深的黑影,看不真切。
他起初只当是噩梦,没在意。
接着,脚开始出问题。
不是剧痛,而是一种阴冷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胀麻木感,走路时感觉特别明显。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经历了鬼压床,意识清醒,身体却动弹不得,清晰地感觉到右脚脚踝处传来沉甸甸的压力,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踩着。
“我当时以为又是幻觉,拼命想动,冷汗都出来了,就是醒不过来。”吴骏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第二天早上起来,脚就钻心地疼,变成你们看到的那样了。”
去医院检查,拍片子,一切正常,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开始觉得后怕,给家里打了视频电话。
恰巧他姨夫在场,他姨夫是懂些那种事的。
视频那头,姨夫听他断断续续说完,脸色就沉了下来,很肯定地说:“你这是撞客了,那宿舍不干净,得赶紧搬!”
吴骏当时还将信将疑,但脚的疼痛是真实的。
姨夫在视频里指挥,选了个特定的时辰和方位,让他趁着宿舍没人的时候,按照指示做。
具体做了什么,吴骏说得含糊,只提到烧了些东西,姨夫在视频那头念念有词,像是某种经文。
“我当时吓得腿软,”吴骏脸上掠过一丝心悸,“但为了这脚,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神奇的是,搬离那间宿舍,在外面租了房子之后,没几天,脚上的疼痛和不适感就逐渐消失了。
后来他悄悄打听,才知道他住的那间宿舍,之前确实出过事,一个年轻男工,因为被线长当众辱骂,想不开,在里面结束了生命。
“还好溜得快。”吴骏最后心有余悸地总结,下意识地揉了揉现在已经活动自如的右脚踝。
周绮听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林玥的胳膊,小声嘟囔着:“妈呀,太吓人了……”
林玥心里也是一阵发毛,但强自镇定:“还好我没住宿舍,女生宿舍那边,指不定更……”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女性属阴,更容易招惹这些东西。
林玥和周绮被分在了同一个车间,白班夜班轮换。
流水线的工作是重复且消磨意志的,机器的轰鸣声是永恒的背景音,淹没了大部分交谈和思绪。
夜班尤其难熬。
凌晨两三点,是人精神最疲惫、最容易产生幻觉的时刻。
林玥尽量避免在夜班独自去厕所。
女厕所在每条流水线尽头拐角,有一段灯光尤其昏暗,灯泡接触不良似的,时不时闪烁一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有一次,林玥半夜去洗手,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腕,她无意间抬头,看向镜子里疲惫的自己,以及身后空旷的、反射着惨淡灯光的走廊。
就在那一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镜子里走廊尽头,一个模糊的、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她不敢再多待,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嘈杂的流水线旁。
周绮也遇到过怪事,一次夜班休息,她趴在工位上小憩,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
她以为是同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别闹”,但那拍打并没有停止。
她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周围空无一人,最近的同事也在几米外低头玩着手机。
她瞬间清醒,一股凉意从被拍打的肩膀处扩散开来。
关于宿舍楼的传闻,开始在她们这群临时工里悄悄流传。
版本各异,但核心都指向b区那栋老楼。
有人说深夜能听到空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哭声;有人说晾在走廊的衣服会无缘无故掉在地上,沾满黑乎乎的脚印;还有人说,看到过模糊的人影在熄灯后的走廊里徘徊,走路姿势一瘸一拐。
林玥和周绮变得更加小心,尽量避免在厂区偏僻角落独处,尤其是临近下班或者凌晨时分。
吴骏虽然搬离了宿舍,但似乎并未完全摆脱那次的阴影。
他的性格比以前更沉闷了些,偶尔在食堂遇到,眼神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疲惫。
他告诉林玥和周绮,他姨夫后来又提醒过他,那种东西一旦沾上,就像气味,很难彻底清除,尤其是在它曾经盘踞过的地方。
要不是签了长期工合同,吴骏早就跑了。
一天夜班,流水线因为一个零件故障临时停产检修,工人们有了一段意外的短暂休息时间。
大多数人聚在一起聊天玩手机,吴骏却独自一人走向车间通往仓库的连廊,那里相对安静,可以抽根烟。
连廊的灯光为了省电,只开了一半,显得有些昏暗。
尽头的仓库大门紧闭,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吴骏靠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点燃了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抽完烟,他准备返回车间,刚转过身,脚步却顿住了。
连廊另一头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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