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夜风穿过林木，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林锋然被粗鲁地扔在冰冷的草地上，摔得他闷哼一声，浑身散架般的疼痛和那无孔不入的恶臭让他几乎晕厥。
他艰难地抬起头，借着稀疏的月光，看到那名扛他出来的车夫——现在看清楚了，是个面容冷硬、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汉子——正对着远方漆黑的山峦方向跪地叩拜，口中还念念有词，说什么“鹰爪令”、“他们插手”之类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话。
其他几名黑衣人也肃立在一旁，气氛凝重得吓人，仿佛刚才那支莫名其妙飞来的黑箭是阎王爷的催命帖。
“咳咳……”林锋然忍不住咳出呛进气管的馊水，声音嘶哑地问，“……好汉……你们……到底是哪路的？张鹏张御史的人？”
那中年汉子闻声站起身，转过来，冰冷的目光扫过林锋然，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极其复杂的忌惮？他并没有回答关于张鹏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就是朱祁镇？”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铁血味道，直接呼名道姓，毫无敬意。
林锋然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学着之前兰珠郡主的说辞，试图蒙混：“我……我是郡主的远房表弟……”
“哼！”中年汉子冷笑一声，打断他，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他拙劣的易容，“身上一股子龙涎香的底味，混在泔水里都遮不住！还有你这细皮嫩肉没挨过饿的手，装什么穷亲戚！兰珠那丫头片子护不住你，少跟老子来这套！”
林锋然：“……” 龙涎香？原主还有这体质？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嗅觉检测仪？！
见身份被戳穿，林锋然索性也光棍了，破罐子破摔道：“……是又怎么样？你们费这么大劲把朕……把我从那边抢过来，想干什么？要钱？还是想拿我去找也先或者郭敬领赏？”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硬气点，但配合着他此刻的尊容和处境，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中年汉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讥诮：“钱？赏？老子们要是图那个，刚才直接把你交给郭敬的狗腿子，岂不更省事？”
他蹲下身，逼视着林锋然，那目光极具压迫感：“听着，小子。我不管你是真皇帝还是假皇帝，也不管京城里那摊子烂事。我们把你弄出来，是因为那支‘鹰爪令’。”
“鹰爪令？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林锋然忍不住追问，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了。
中年汉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似乎不愿多提，只是含糊道：“一个……很久没人用，但没人敢不当回事的记号。它出现，就意味着‘他们’注意到了这里，事情就绝不能按郭敬或者京城里某些人的剧本走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从现在起，你归我们管了。老老实实听话，或许能保住你这条小命。要是敢耍花样……”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柄，威胁意味十足。
林锋然心里叫苦不迭，这简直是刚出臭桶，又入狼窝啊！这伙人看起来比郭敬那些兵油子还凶悍难缠，而且目的不明，行事诡异。
“那……那我那个……妹妹呢？”林锋然想起还被留在泔水车里的江雨桐，急忙问道，“就是跟我一起的那个姑娘！你们不能把她丢在那里！”
中年汉子皱了皱眉，似乎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顾好你自己吧！那边自有人接手，死不了！”
有人接手？谁？张鹏的人？还是……林锋然不敢细想，只能暗暗祈祷江雨桐吉人天相。
“头儿，此地不宜久留。郭敬的人很快就会搜山。”一名黑衣人上前低声道。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站起身，对林锋然命令道：“起来！跟我走！”
“去……去哪里？”林锋然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浑身疼痛无力，又摔了回去。
中年汉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对旁边两人示意了一下。那两名黑衣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将林锋然架了起来，根本不管他身上的污秽。
“给你找个地方好好洗洗你这身味儿！”中年汉子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转身带头向山林更深处走去。
这一路又是艰难的跋涉。林锋然被两人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的山林里穿行，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他几乎又要晕过去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火。
那是一座隐藏在深山坳里的、看起来废弃已久的猎户木屋，但走近了才能发现，屋子周围暗处布置着不少隐蔽的哨卡，显然已被改造成了一处秘密据点。
进入木屋，里面陈设简单却干净，甚至还有一个用大木桶充当的浴桶，里面已经备好了干净的清水。
“把他扔进去，好好刷干净！把这身皮也换了！”中年汉子吩咐一句，便自顾自走到一边，拿起一块布，仔细地擦拭着那把刚才钉在车帮上的黑色短弩箭，眼神依旧凝重。
那两名黑衣人执行力极强，立刻开始动手扒林锋然那身散发着恐怖气味的破烂衣服。
“哎！等等！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林锋然吓得大叫，这体验也太羞耻了！
但那两人根本不理他，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剥了个精光，然后像刷洗某种大型牲口一样，粗暴地将他按进浴桶里，拿起刷子就开始用力搓洗。
“轻点！哎哟！皮要掉了！”林锋然痛得嗷嗷直叫，感觉对方不是在洗澡，是在给他褪毛！
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粗糙的刷子刮过皮肤，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不得不说，当那些污秽被洗去，清水冲刷身体的感觉，简直如同重生般美妙……虽然过程堪比酷刑。
好不容易捱到这粗暴的清洗结束，他被捞出来，擦干，换上了一套虽然粗糙但干净干燥的灰色布衣。易容也被要求洗掉了，露出了他原本清秀却写满疲惫和惊恐的脸庞。
中年汉子这才走过来，再次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似乎确认了身份，点了点头，将一套干净的干粮和水囊扔给他：“吃！然后睡觉！明天天亮之前我们要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林锋然确实饿坏了，也顾不得许多，抓起干粮就狼吞虎咽起来，噎得直翻白眼才灌下去几口水。
吃饱喝足，疲惫和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他被带到屋里角落铺着干草的地铺上，几乎头一沾地就沉沉睡去，甚至连那中年汉子在他睡着后，又在他手腕和脚踝上套上某种带有细锁链的镣铐（另一端固定在屋柱上）都毫无察觉。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一会儿是被泔水淹没，一会儿是被郭敬追杀，一会儿又被那支黑箭追着跑。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轻微的说话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天还没亮，屋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那名中年汉子和另一名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的黑衣人正在屋角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隐约能飘进几句。
“……确认了……郭敬的人抓到了那个女的……没杀……关进了镇守府大牢……”
是江雨桐的消息！她被郭敬抓了？！林锋然的心猛地揪紧，睡意瞬间全无，屏住呼吸仔细偷听。
“…………张鹏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京城来了新的密令……内容很奇怪……像是要‘确保目标活着抵达’某个地方……但又没说具体是哪里……”
京城新的密令？确保他活着？这又是哪一方势力？
“……最麻烦的是……‘鹰爪令’的来源查不到……那队骑兵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但‘哑叔’那边传了信过来……”
哑叔？是那个接手救治黑衣人的哑叔？林锋然竖起了耳朵。
中年汉子的声音变得更低，更凝重：“……‘哑叔’说……重伤的那位……昨夜短暂清醒过一瞬……只反复说了一个词……”
“……‘祠堂’……”
祠堂？什么祠堂？林锋然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中年汉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凌厉的目光射向假装熟睡的林锋然。
林锋然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心脏却狂跳不止。
中年汉子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没发现破绽，才转回头，对同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不再交谈。
屋内恢复了寂静。
但林锋然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江雨桐落入魔爪！京城多方势力意图不明！神秘的黑箭和“鹰爪令”！黑衣人重伤昏迷前念叨的“祠堂”！
信息杂乱无章，如同一团乱麻，但他隐约感觉到，所有这些迷雾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更大的、他尚未触及的漩涡中心。
那个幕后“故人”？“祠堂”？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屋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暂凄厉的夜枭鸣叫！但只叫了半声，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掐断了！
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中年汉子脸色骤变，猛地吹熄了油灯，低吼一声：“抄家伙！有高手摸上来了！”
屋内所有黑衣人瞬间弹起，刀剑出鞘的细微摩擦声在黑暗中响起，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林锋然吓得缩在地铺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是谁？郭敬的搜山部队？张鹏的人？还是……那发射“鹰爪令”的神秘势力？
或者是……第四方人马？
屋外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座小小的猎户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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