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昙花,短暂绽放后便是更深的黑暗。
成功的染色方法找到了,但冰冷的现实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死死横亘在面前——时间,远远不够!
看着那块巴掌大、尚且需要时间阴干的成功样品,再估算一下十匹布(约130米)的巨大工作量,以及那缓慢的阴干过程……林锋然刚刚燃起的些许火苗,瞬间被彻底扑灭。
他甚至无法想象,需要多少口大锅,多少人力,多少时间,才能完成这个任务。也先给出的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条件!他的目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那十匹布,而是找一个完美的借口来处置伯颜帖木儿和自己!
伯颜帖木儿显然也很快从狂喜中清醒过来。他看着那堆小山般的羊毛和有限的工具,脸色再次变得惨白,焦躁地踱起步子,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不行……不够……太快了……来不及……”
那两名监视的士兵似乎也察觉到了进度远远落后于要求,他们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和不耐,如同即将失去耐心的猎手。
工坊内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甚至比之前更加绝望。因为这一次,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可能”,却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不可能”。
林锋然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光。大脑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绝望而一片空白,甚至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麻木感。
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像个笑话一样,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因为一个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不甘心……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无法完成数量,那就在“质量”上做文章?既然也先想要“祥瑞”,想要“战神庇佑”……
一个极其危险、堪称恶毒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再次不受控制地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下毒!
不是漫无目的地下毒,而是……有选择地、精准地!
也先要十匹布,他和伯颜帖木儿绝无可能完成。但如果……只集中材料和精力,优先做出几匹呢?比如……三匹?然后将绝大部分的、未经充分处理的剧毒朱砂, concentrated 在这三匹布上!
这三匹布,必须做得最鲜艳,最“完美”,光泽最“诱人”!让也先一眼就看中,大概率会将其留给自己、那位兰珠郡主,或者赏赐给最重要的心腹!
而剩下的七匹,则用极其稀薄的染料和几乎无效的光泽液敷衍了事,甚至故意做得差一些,解释为“神力有限,未能全部灌注”!
这样,既勉强达到了也先数量上的要求(十匹布),又“恰好”有三匹“非凡”的“神赐之物”,符合“祥瑞”的特征,或许还能糊弄过去?
而真正的杀招,就藏在那三匹光鲜亮丽之下!
朱砂的毒性会通过皮肤接触缓慢吸收……也先,或者那位郡主,或者他的大将,如果长时间穿着、使用这些毒布……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他们出现健康问题,甚至暴毙……瓦剌高层必然陷入混乱!那就是他和江雨桐,或许还有被逼到绝路的伯颜帖木儿,唯一的机会!
这个计划疯狂、歹毒,成功率渺茫,且一旦败露,必将遭受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但……这似乎是绝境中唯一能看到的、带着血色的一线生机!
林锋然的心脏因为恐惧和兴奋而疯狂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目光扫过焦躁的伯颜帖木儿和一旁忧心忡忡的江雨桐。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伯颜帖木儿面前,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台吉,十匹完美的布,我们做不出来。就算做出来,时间也远远不够。”
伯颜帖木儿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瞪着他:“那你说怎么办?!等死吗?!”
“或许……有一条险路。”林锋然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我们集中所有最好的材料,尤其是朱砂,只做三匹!做出最红、最亮、最完美的三匹!作为‘神赐核心’!”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伯颜帖木儿的反应:“至于另外七匹……用边角料和残次染料敷衍一下即可。献给太师时,便说神力汇聚,精华仅能凝于此三匹之上,其余仅是凡品陪衬……或许……能蒙混过关?”
伯颜帖木儿不是傻子,他立刻听出了林锋然的弦外之音!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瞪着林锋然,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是想……在那三匹上……”
“台吉!”林锋然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旁边监视的士兵,又扫过那个朱砂盒子,“这是唯一的办法!要么,大家一起死!要么……赌一把!赌太师会更喜欢那‘精华凝聚’的三匹!赌一个……未来可能出现的‘变数’!”
他将“变数”二字咬得极重。
伯颜帖木儿彻底僵住了。他看看林锋然那双疯狂却冷静的眼睛,看看那盒朱砂,再想想也先毫不留情的逼迫和自己已然暴露的秘密……一种兔死狐悲的绝望和同样被逼到绝境的狠厉,逐渐取代了他眼中的恐惧。
是啊……也先何曾给过他们活路?
横竖都是死……不如……
他的眼神变得阴鸷而危险,呼吸粗重起来,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干!”
脆弱的、罪恶的同盟,再次于绝望中达成。
“但是,”伯颜帖木儿补充道,眼神凶狠,“那三匹,必须做到最好!最完美!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第一个死的是你和我!”
“我知道。”林锋然重重点头。
计划既定,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伯颜帖木儿亲自负责调配朱砂染料,他将绝大部分朱砂都集中起来,研磨得极其细腻,几乎不计成本。而用于另外七匹布的染料,则只用之前失败的废料残渣兑水,颜色稀薄难看。
林锋然则负责指挥奴隶分工。他挑选出最好、最细腻的羊毛胚子,专门用于那三匹布。染色时,他亲自把控火候和时间,确保颜色均匀鲜艳到极致。
“光泽”处理阶段,他更是小心翼翼,用最稀薄但比例精准的牛油蛋清乳液,反复轻柔浸泡和阴干,力求达到那种湿润、柔和却又高级的光泽感。
而另外七匹,则草草了事,甚至故意弄得颜色斑驳,毫无光泽。
江雨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隐约猜到了林锋然和伯颜帖木儿在做什么,脸色苍白得吓人,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更加努力地帮忙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细活,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认命般的悲哀。
工坊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两极分化景象——一边是精益求精、如同艺术创作般的仔细,另一边则是敷衍了事、近乎废弃的粗糙。
监视的士兵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他们不懂技术,只看到布料在不断生产出来,虽然有些好有些差,但终究是有产品出来,便也没有过多干涉。
时间在这种疯狂而紧张的节奏中飞速流逝。
送饭的士兵来了两次,意味着又过去了一天多。
距离也先规定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
那三匹“精华”布匹,在耗费了巨量材料和心力后,终于渐渐成型。它们鲜艳的红色在火把下如同燃烧的火焰,表面流动着一种诡异而诱人的光泽,确实堪称“杰作”,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美丽。
另外七匹次品也勉强凑数完成。
十匹布,终于全部“完工”,堆放在工坊中央。
伯颜帖木儿看着那三匹完美的毒布,眼神复杂,既有成就感的狂热,也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锋然则感到一阵虚脱,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将这些布匹“进献”给也先。
而这一步,才是最危险、最无法预测的。
也先会相信那套“神力凝聚”的鬼话吗?
他会如何分配这些布匹?
计划……真的能顺利进行吗?
就在两人看着地上的布匹,心中七上八下之际——
地道口,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沉重而整齐,明显不止一两个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地道口传来,回荡在工坊内:
“时辰已到!”
“太师有令,命尔等即刻将‘贡品’送至大帐!”
“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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