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
林锋然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荒谬而变调，尖锐地在这破败的工棚里回荡。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黑衣人，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你说刚才那玩意儿……那什么‘红酥手’……是紫禁城里来的人搞出来的？！”
他几乎要跳起来，也顾不上腿上的伤痛了，“他们千里迢迢跑到这草原上来，就为了用这么阴间的玩意儿偷袭自己人？！这怎么可能？！他们图什么啊？！”
信息过于炸裂，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朝廷内部倾轧他知道，于谦有政敌他也猜得到，但派人深入敌营，用这种诡异毒药袭击同样是来营救皇帝的人？这已经不是政治斗争了，这简直是疯了！是生怕他死得不够快吗？！
黑衣人看着林锋然那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模样，脸上凝重的神色未变，眼神却更加深邃。他似乎在仔细审视着林锋然的反应，判断着他这份震惊是真是假。
“陛下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黑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知情个屁啊！”
林锋然脱口而出，也顾不上什么皇帝仪态了（虽然早就没了），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我连‘红酥手’是个啥玩意儿都是头回听说！宫里什么时候有这种……这种江湖把戏了？！他们不是应该搞点鸩酒白绫什么的吗？！”
他的反应真实无比，那种纯粹的懵逼和愤怒不似作伪。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认可了他的说法。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沉重：“‘红酥手’并非江湖把戏。乃是宫中秘而不传的几种阴私手段之一。
据传源自前元宫廷，以特殊药物混合矿物炼制，见血封喉，触肤溃烂，其毒刁钻，极难防范。非深得信任、执掌某些‘暗处’事务的大珰或女官，绝无可能接触和使用。”
大珰？女官？宫廷秘药？
林锋然听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深宫水也太深太脏了！原主朱祁镇到底活在什么样的龙潭虎穴里啊？！
“可是……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对皇后的人下手？！”
林锋然还是无法理解，“皇后派人来救我，他们却在背后下黑手？这……这说不通啊！”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但很快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忧虑：“陛下以为，皇后娘娘在深宫之中，是如何得知陛下在此的具体情形，又是如何能绕过朝中诸多耳目，将人手安插到这龙潭虎穴来的？”
林锋然猛地一愣。
对啊！钱皇后一个深宫妇人，就算再担心丈夫，她又哪来的这种能量和情报网络？这背后定然有另一股势力的支持和运作！
“您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身边……或者与她合作的人里……”林锋然的声音颤抖起来。
“有人未必真心想救陛下回去。”
黑衣人冷冷地接话，语气斩钉截铁，“或许，有人更希望陛下‘意外’死在瓦剌人手里，或者……永远回不去。”
“如此一来，既可全了娘娘的念想（派人尝试），又可借刀杀人，除去陛下这个‘麻烦’。甚至……”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若救援失败，陛下罹难，这笔账既可以算在瓦剌头上，激起军民同仇敌忾，也可以……顺势清理掉一些不该存在的人和关系。”
字字诛心！句句惊雷！
林锋然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席卷全身，手脚一片冰凉！
他原本以为最大的危险来自也先和瓦剌，现在才发现，来自背后的刀子可能更加致命和防不胜防！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家”，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无数倍！
一直默默听着、脸色苍白的江雨桐，此刻也忍不住颤抖着开口，声音带着恐惧：“他们……他们连皇后娘娘都敢利用？连陛下都敢……”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这些人已经无法无天到了何种地步！
黑衣人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破棚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远处营地的喧嚣似乎渐渐平息，救火的声音小了许多，但偶尔还能听到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提醒着他们危险并未远离。
林锋然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感觉身心俱疲。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有毒蛇在暗处窥伺。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他还能相信谁？这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还是那个素未谋面、似乎也被当成棋子的钱皇后？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锋然的声音充满了无力和茫然。知道了真相，反而更加绝望。
黑衣人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眉头紧锁：“此地不宜久留。‘红酥手’一旦出现， rarely 单独行动。刚才失手，后续必然还有麻烦。”
他看了一眼林锋然还在渗血的小腿和两人疲惫不堪的状态，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暂时躲藏，处理伤势。”
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跟我来。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跟紧我，不要多问。”
又是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但此刻，林锋然和江雨桐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相比于外面那些明枪暗箭，这个至少救过他们两次（虽然动机存疑）的黑衣人，似乎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两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站起身。
黑衣人再次确认外面安全后，率先悄无声息地钻出了破棚。林锋然和江雨桐紧随其后。
这一次，黑衣人带着他们走的路线更加偏僻和诡异。
他似乎对这片废弃区域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专挑那些几乎不可能通过的石缝、塌陷的坑道、甚至是从一堆巨大的废弃牛皮下面钻过去。
七拐八绕之后，他们竟然来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半埋在地下的破旧地窖入口前。入口被几块巧妙的伪装的石板和枯草覆盖，若不是黑衣人亲手挪开，根本不可能发现。
一股混合着尘土、陈旧皮革和某种草药味的、略带阴冷的气息从地窖中扑面而来。
“下去。”黑衣人低声道，率先钻了进去。
林锋然和江雨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忐忑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这里真的能暂时安全？
两人也先后钻入了地窖。
地窖不大，里面堆放着一些蒙尘的、看不出用途的杂物和几个密封的陶罐。角落里铺着一些相对干净的干草，甚至还有一个简陋的石砌小灶台，旁边散落着一些柴火和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药罐。
这里似乎有人偶尔活动的痕迹。
黑衣人熟练地摸出火折子，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处理一下伤口。这里有些金疮药，虽然陈旧，应该还能用。”
黑衣人从一个陶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扔给江雨桐，自己则走到地窖口，再次仔细地将入口掩盖好，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江雨桐赶紧接过药粉，小心翼翼地重新为林锋然清洗和包扎小腿上的伤口。药粉刺痛让林锋然龇牙咧嘴，但伤口确实传来一丝清凉感。
暂时安全的氛围，让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林锋然靠着冰冷的土壁，看着黑衣人在门口警戒的背影，忍不住再次开口，这一次带着更多的真诚：
“恩公……多次救命之恩，林……朕没齿难忘。至今不知恩公名讳，心中实在难安。他日若能脱困，必当厚报！”
黑衣人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油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投在土壁上，拉得很长。
就在林锋然以为他又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缓缓地、极其低沉地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名讳……不重要。”
“陛下只需记住……”
“有人希望您活着回去。”
“也有人……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您回去。”
他顿了顿，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极细微的声音，然后猛地转过身，脸色微变！
“而现在……”
“他们好像……”
“已经找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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