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侧庑房那扇小门，此刻在林锋然眼中，不啻于巨兽的血盆大口。门后刚刚发生的无声争斗，以及曹吉祥袖口那抹若有若无的暗色，都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不是游戏，不是演习，而是真真切切的你死我活。
“太上皇，请。”曹吉祥侧身让开，脸上那程式化的恭敬笑容，在此刻显得格外阴森。
石亨在他身后，像一堵墙，根本不容退缩。林锋然被半推半搡地，迈过了那道门槛。
一股混合着檀香、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铁锈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奉天殿内远比想象中更加空旷和黑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远处御座下方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巨大梁柱和穹顶的轮廓，阴影幢幢，如同蛰伏的鬼魅。殿内冰冷彻骨，比外面的夜风还要凛冽。
林锋然一眼就看到了那高高在上、位于数层丹陛之上的龙椅。在幽暗的光线下，它像一个孤独而冰冷的王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引力与排斥力。
“陛下，请先在此稍候。”曹吉祥低声道，引着林锋然来到御座下方丹陛旁的一处阴影里，这里摆放着几张给执勤太监临时休息的矮凳。“待时辰一到，文武百官依例前来早朝时，陛下便可升座，宣示复位！”
徐有贞激动地补充道：“不错！届时木已成舟，众目睽睽之下，看谁还敢质疑陛下天威！”他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从龙有功、位极人臣的未来。
林锋然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按在矮凳上，那身不合体的龙袍硌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抬头望着那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龙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石亨带来的几个黑衣死士如同幽灵般散开，扼守住了殿内几个关键出入口。曹吉祥则带着几个心腹太监，开始熟练地清理殿内可能遗留的痕迹，特别是靠近那小门入口处。他们的动作悄无声息，效率高得吓人。
林锋然抱着膝盖，蜷缩在阴影里，只觉得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难熬。殿内的死寂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以及远处石亨那偶尔不耐烦的、沉重的呼吸声。寒冷和恐惧让他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开始疯狂地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力：这奉天殿有没有地暖？哦，好像叫暖道，不过看样子是没开。这龙椅坐着舒服吗？估计够硬，怪不得皇帝都短命，天天坐这么硬的椅子，腰椎能好才怪。待会儿要是真有大臣来，我该说点啥？“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还是直接来一句“Im back!”？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不合时宜的吐槽。现实是，他正身处一场政变的中心，成败未知，生死未卜。
就在他精神濒临崩溃边缘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殿内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窸窣声，从他侧后方传来。他警惕地扭头，只见一个黑影借着梁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
是来福！
他去而复返，此刻依旧穿着那身利落的黑衣，脸上带着奔波后的风尘，但眼神却异常镇定。他对林锋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声张。
石亨和曹吉祥也注意到了来福，立刻围了过来。石亨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外面情况如何？”
来福语速极快，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南宫那边已经处理干净，暂时不会走漏风声。宫门钥匙已按计划拿到，但有几个关键位置的守卫队长临时换岗，不是我们的人，需要格外小心。另外……”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林锋然，才继续道，“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府上灯火通明，似乎有所警觉。”
朱骥！于谦的女婿，景泰帝的亲信！这个消息像一块冰，砸在了众人心头。
徐有贞的脸色瞬间白了：“这……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朱骥带兵入宫……”
石亨眼中凶光一闪：“怕什么！只要太上皇坐上龙椅，他就是乱臣贼子！曹公公，宫门还能按计划打开吗？”
曹吉祥脸色阴沉：“有点麻烦，但还能控制。关键是时间！必须在朱骥反应过来之前，造成既成事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锋然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焦虑、期待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
林锋然心里叫苦不迭，你们这帮专业人士都搞不定，看我有什么用？我就是个打卡上班的啊！
来福却忽然对林锋然开口道：“陛下，事已至此，唯有勇往直前。奴才已安排了一条备用路径，若正门有变，或可一试。只是……更加险峻。”
还有备用方案？林锋然一愣，这“暗光”组织准备得还挺充分？
石亨皱眉：“什么路径？”
来福低声道：“奉天殿后有一处废弃的暖道出口，可通往外廷值房。只是年久失修，狭窄难行，且出口靠近锦衣卫直房……”
这听起来比走大门还不靠谱！林锋然心里直打鼓。
就在这时，殿外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第一声鸡啼。
天，快要亮了！
曹吉祥脸色一变：“不能再等了！早朝时辰将到，百官即将入宫！石将军，按原计划，强开宫门！徐大人，准备拟旨！来福，你带几个人，护着太上皇，万一……就走你说的备用路径！”
计划赶不上变化，仓促之间，只能兵分两路，硬闯了！
石亨低吼一声，带着大部分黑衣死士，如同旋风般冲向奉天殿紧闭的宏伟大门。徐有贞则手忙脚乱地铺开早就准备好的黄绫，开始磨墨。
来福一把拉起还在发懵的林锋然：“陛下，跟我来！”
林锋然被来福和另外两个留下的黑衣人护着，绕到御座后方巨大的屏风之后。那里果然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若非来福指引，根本发现不了。
暗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陡峭的石阶，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显然多年未曾使用。
“陛下，小心脚下。”来福当先探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珠子，勉强照亮前方。
林锋然看着那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地狱的阶梯，又回头看了眼奉天殿大门方向——那里已经传来了沉重的撞门声和隐约的呵斥声！
前门硬闯，后路险峻。这真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来都来了……”他哭丧着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把心一横，眼一闭，跟着来福踏入了那漆黑的暗道。
背后的撞门声和喊杀声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踩在腐朽阶梯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以及暗道深处那无尽的黑暗和未知。
（第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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