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轻轻摇头,语气依旧恭顺:“陛下关怀,宫中上下照料周全,民女与弟弟一切都好,并无缺漏。”
扶苏沉默片刻,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眼睛,心中微动。
他知晓婉姐弟在宫中无依无靠,虽有自己的特许,却始终过得谨小慎微。
他缓缓道:“若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做的,不必拘束,可直接与蒙毅说,朕已吩咐过他,凡事可酌情照料。”
这近乎是一种默许的特权,在等级森严的秦代宫廷中,已是极大的恩宠。
婉心中一动,猛地抬起头,看向扶苏,恰好对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柔和与关切。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眼眶有些发热,连忙再次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谢陛下隆恩,民女……铭记于心。”
没有过多的言语,一种微妙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转。
扶苏没有久留,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走出宫苑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海棠树下那个安静的身影,心中一片澄澈——
这深宫之中,尔虞我诈、等级森严,终于有了一处能让他感到片刻宁静与真实的地方。
关于婉姐弟的安排,他其实早有考虑,只是眼下朝局初定,赵成刚刚接手丞相事务,
许多制度还需完善,朝堂上下暗流涌动,此时贸然给苏婉名分,难免会引来非议,徒增事端。一切,还需缓图之。
回到书房,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竹简,扶苏深吸一口气,重新敛了心神,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继续投入到无尽的国务之中。
只是那午后海棠树下的琴音,似乎还在耳边隐隐回响,如一股暖流,为他冰冷枯燥的帝王生涯,增添了一抹难得的暖色
马车驶离中原腹地,平坦官道逐渐被起伏丘陵取代。
久居关中、看惯宫阙巍峨与沃野坦荡的赵高,并未过多留意沿途景致,目光更多落在了行路之人与周遭动静上——
对这位浸淫权术半生的前秦权臣而言,人心与暗流远比山水更值得揣摩。
湿热的空气裹着草木与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与关中干燥的土腥味截然不同,赵高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指尖触到衣料上细密的潮气,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未像寻常旅人那般惊叹于南方草木的繁盛,反倒让车夫放缓车速,目光扫过沿途市镇的布局与往来行人的神色。
楚地口音软糯婉转,与秦音的铿锵顿挫判若云泥,起初听着费力,可赵高凭借早年研习律令时练就的敏锐语感,不过三日便已能捕捉到日常对话中的关键信息。他刻意扮作阔绰的关中商人,身着素色锦袍,腰佩不起眼的玉饰,在市集上从容踱步。竹器摊前,他借着问价的由头,与摊主闲聊运输路径;鱼鲜摊旁,他接过摊主递来的腌鱼,随口问及“近来关卡是否好走”;闻到香料食物的浓郁气味时,他顺势步入一家酒肆,点了当地稻米酿造的清甜酒水,浅酌间听邻桌商贩谈论行情。
“比关中粟米酒柔和,却少了些烈气。”
他暗自点评,目光却未离开酒肆老板——
那汉子应对客人时言辞活络,提及“南边来的官差”时却眼神闪烁。
赵高不动声色地添了酒钱,笑着说“想往岭南贩些丝绸,不知那边风气如何”,老板支吾着答“治下安稳”,便借故躲开了。
这细微的回避,让赵高心中掠过一丝警觉,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叩,如同当年在咸阳宫分析奏章时那般,将这反常记在了心底。
翻越南岭的路途崎岖险峻,马车紧贴悬崖前行,脚下深谷云雾缭绕,需得人力牵引方能缓缓挪动。
原始森林遮天蔽日,鸟鸣兽吼不绝于耳,随行仆从面露难色,赵高却依旧神色平静。
早年随始皇帝东巡北狩,风霜雨露早已刻入骨髓,这般艰险于他而言,不过是换了场景的蛰伏。
他甚至借着停车歇息的间隙,仔细观察了山道两侧的地形,暗自记下几处易守难攻的隘口——
多年的权术生涯让他习惯了凡事留后手,即便此刻只是“闲游”,也改不掉这份本能。
岭北的关隘是南北交通要冲,商旅往来不绝,身着短衣、纹身断发的越人与中原移民混杂而行,表面气氛融洽。
赵高找了家驿站歇脚,邻桌几个商贩正热议岭南的犀角、象牙与珍珠,言语间满是艳羡。
谈及治理者时,一人压低声音说:
“赵佗调走后,便是赵佗嫡子主事,听说此人手段厉害,蛮夷都不敢作乱。”
另一人接话:“何止是不敢,听说龙川那边,越人部落都得听他调度。”
赵高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向说话的商贩,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在下正要往番禺去,不知这位赵将军行事如何?会不会为难外来商旅?”商贩见他衣着华贵、出手大方,便多说了几句:
“赵将军倒还好,就是手下官吏管得严,不过只要按规矩来,倒也无事。”赵高点头应和,心中却在盘算——
早年听闻,平定岭南后留任龙川令,能让“蛮夷宾服”,
绝非只靠仁政,必然藏着铁血手段,这与他当年在朝中的行事逻辑,竟有几分相似。
翻过南岭,热浪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赵高褪去外层锦袍,只着中单,却依旧觉得黏腻不适。
他无心关注水网密布的稻田与连绵的村落,目光落在了那些被称为“果下马”的矮小马匹上——
此马虽矮小,却身形矫健,在崎岖山道上行走自如,他立刻想到,这般良驹若用于军事,定能发挥奇效。
沿途的干栏式建筑,底层架空以避潮湿虫蛇,赵高也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心中暗忖:
赵始能让军民适应岭南环境,可见其治理确有章法。
他依旧维持着富商做派,遇着商人便打听物产行情,见着小吏便递上薄礼,碰到通晓中原语言的越人首领,便闲谈风俗差异。
谈及任嚣侯府时,他总以“听闻侯府体恤商旅,想来公子赵始也继承了这份仁心”为引子,得到的回应却多是程式化的赞誉——
“公子年轻有为”“侯府上下和睦”,说辞工整得毫无破绽。
可赵高的敏锐从未因退休而钝化。
越往南走,他发现北归的商队日渐稀少,偶尔遇到几支,商人们脸上也多是疲惫与警惕,问及归程,只含糊说“南边货紧”。
在一处越人聚集的村落,他听到几位老者用生硬的秦语抱怨:
“中原官吏只知收税,不懂种稻之难,这般盘剥,日子怎么过?”
话音未落,便被一旁的年轻越人拉住,眼神中满是忌惮。
沿途关卡的盘查更是暗藏机锋。
兵士身着秦式短甲,手持长戟,盘问时目光锐利如鹰,不仅要查验路引,还要细问所带货物、同行之人,甚至会伸手翻看行囊。
赵高故意让仆从露出些许丝绸与银钱,兵士眼神微动,却并未索要贿赂,只是看得更仔细了。
这与岭北关卡的松散截然不同,赵高心中警铃渐响——
这般严密的管控,绝非寻常的治安防备,更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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