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又将另一枚绢布递给老何,指尖点向案上地图的东北方向:
“你走东路,沿珠江顺流而下,再转陆路前往长沙郡边境,找到章邯将军。
他麾下秦军主力驻守南方震慑百越,是离此地最近的劲旅。”
他顿了顿,眼神愈发决绝,“你告诉章邯,即刻整军备战,陈兵边境摆出威慑姿态,
同时派精锐斥候小队打通联络通道,接应南越境内的忠义之士,再以最快速度向咸阳预警!”
老何接过绢布,将其藏进腰带夹层——
那夹层里垫着防水的油布,还混着些许商队常用的香料,既能掩盖绢布气味,又能防止受潮。
他躬身应道:
“属下明白,沿途会以秦商信物与关卡守军周旋,绝不让密信有失。”
赵高凝视着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转瞬被决绝取代:
“赵昧的人必定在要道设伏,你们需乔装行事,阿川可扮作越地樵夫,老何仍以商队管事身份通行。
若事不可为,保命为上,但密信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明白吗?”
“喏!”两人齐声应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有多余的告别,阿川顺手抹了把脸,换上粗布短打,肤色也用草木灰染得黝黑,转眼便成了地道的越地山民;
老何则从行囊中取出商契和算盘,神态瞬间切换成精明的管事模样。
二人借着夜色掩护,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溜出客舍后门,分别消失在西南的山岭和东北的水道方向。
赵高独自留在房中,吹熄了最后一盏油灯。
他走到窗前,指尖按在冰冷的窗棂上,望着番禺城的轮廓——
那座曾被赵佗经营得固若金汤的王城,如今成了蛰伏的巨兽,正酝酿着颠覆帝国的风暴。
他本想在咸阳安度晚年,可身为秦廷老臣,南疆安危系于一线,他终究无法置身事外。
此刻南越的夜依旧闷热,赵高却感到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能做的都已做完,剩下的,只能祈祷阿川的脚程足够快,老何的周旋足够巧,更祈祷咸阳的反应足够迅速,章邯的刀锋依旧锋利。
阿川指尖攥着那份足以搅动南疆的密信,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地图上仅以虚线标注的蛮荒西路。
他三两下扯掉身上象征商贾身份的绸衫,露出早已贴身备好的葛布短打,粗糙的布料磨得皮肤发紧,却让他找回了当年做秦军斥候时的利落感。
他掬起溪水解开草汁,双手反复揉搓脸颊,直到肤色变得暗沉粗糙,再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衣摆,步态也刻意放低放缓,活脱脱一副常年翻山越岭、与野兽为伍的土着猎户模样。
原始丛林的藤蔓如鬼魅般缠绕,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拨开,稍不留神便会被勒得喘不过气。
瘴气像淡灰色的幽灵在林间游荡,吸入鼻腔便是一阵辛辣的灼烧感,阿川早有准备,从怀中摸出用艾草和雄黄制成的药包捂住口鼻,脚步却不敢有半分停歇。
深夜宿在老树下,他将短刀压在身下,疲惫让眼皮重如千斤,却在意识模糊之际察觉到一丝冰凉的异动——
猛地睁眼,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正盘在头顶三尺的树枝上,信子吞吐间带着致命的寒意。
阿川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呼吸几乎停滞,指尖缓缓搭上刀柄,僵持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毒蛇慢悠悠地爬走,他才敢松开紧握的拳头,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山洪的爆发毫无预兆。前一刻还是潺潺细流的山涧,转眼间便咆哮着涨满河道,浑浊的洪水裹挟着碎石草木奔涌而来。
阿川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身旁老藤,双脚在湿滑的岩石上借力蹬踏,却还是被浪头扫中脚踝,剧痛传来时
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抠进藤条的纹路里,任由洪水冲刷着身体,直到洪水稍退,才拖着麻木的腿爬上岸,裤脚早已被碎石划得破烂,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
沿途没有粮食,他就循着记忆中的经验,挖野菜、捕幼兽,生吞活剥时味觉早已麻木,唯一支撑他的,是鞋底那片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密信——
那是他此行的全部意义。
赵昧的势力远比想象中渗透得更深。
行至一处狭窄峡谷,阿川脚下突然触到一丝异样,他立刻止步,俯身拨开枯枝败叶,
一截隐藏在草丛中的麻绳赫然映入眼帘,顺着麻绳望去,峡谷两侧的岩石后隐约可见削尖的木刺,正是猎户最忌惮的绊索陷阱。
他蹲下身,指尖顺着麻绳摸索,小心翼翼地找到机关卡扣,轻轻一扳,陷阱的触发机制便失效了。
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大意,贴着岩壁缓缓挪动,直到走出峡谷,才敢直起腰杆。
可危机并未解除。翻过一道山梁,远处山坡上的几道身影让他瞬间压低身体,钻进茂密的灌木丛。
那是几个穿着越人服饰的巡逻兵,可他们腰间的秦制弯刀、手中的精制弩箭,都暴露了其真实身份——
赵昧的精锐暗卫。更棘手的是,他们牵着三条体型壮硕的猎犬,猎犬正低头嗅着地面,朝着他藏身的方向缓步走来。
阿川屏住呼吸,将身体埋进腐叶堆里,连心跳都刻意放缓,他能清晰听到猎犬的吠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狗身上的腥气。
这一潜伏便是整整一天一夜,期间蚊虫叮咬得他浑身红肿,饥饿感如潮水般袭来,
可他始终纹丝不动,直到夕阳西下,巡逻兵带着猎犬渐渐远去,他才挣扎着爬出灌木丛,嘴角已被自己咬出鲜血。
干粮早已耗尽,脚底的水泡磨破又结痂,再加上连日吸入瘴气,阿川终于撑不住了。
高烧让他意识模糊,眼前阵阵发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最终踉跄着倒在一处溪边。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人将他扶起,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擦拭着他脸上的泥水,还有清甜的米汤顺着嘴角流入喉咙。
再次睁眼时,他已躺在一间简陋的竹屋里,围着他的是几个身着粗布、面容淳朴的峒寨村民。
“你是遭了难吧?”一位白发老者轻声问道,眼神里满是关切。
阿川心头一暖,却不敢吐露实情,只谎称自己是躲避仇家的商人,不慎在山中迷路。
峒寨村民没有多问,每日为他换药、熬制退烧的草药,用最简单的食物招待他。
那几日,阿川虽身体虚弱,却始终保持着警惕,夜里总在竹屋门口放一根细竹,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休养两日后,他感觉体力稍稍恢复,便执意要走,临行前,他掏空身上仅有的几枚铜钱,
双手递给老者,老者推辞不过,收下后又塞给他一包晒干的野果和草药。
阿川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再次踏入茫茫山林,这一次,他的脚步虽仍蹒跚,眼神却愈发坚定。
历经二十余日的九死一生,当桂林郡的界碑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阿川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踉跄着扑到最近的边防哨所,双手死死抓住卫兵的衣襟,颤抖着褪去鞋底的夹层,露出那片已被汗水、血水浸透得字迹模糊的绢布。
“咸阳…陛下…急报…”几个字嘶哑得如同破锣,话音刚落,他便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哨所卫兵见状大惊,立刻通报桂林郡守。
郡守捧着那片染血的绢布,指尖微微颤抖,看完密信内容后更是骇然失色,
当即下令动用最快的驿马,以六百里加急的最高级别,将这封承载着生死重量的信笺,朝着咸阳方向星夜驰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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