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老宅的餐厅，与其说是用餐场所，不如说是一个微缩的权力场。长长的红木餐桌光可鉴人，能同时容纳二十余人，此刻只稀疏坐了不到十位，更显空间的空旷与压抑。头顶是华丽的水晶吊灯，光线却被调得略显昏黄，落在每个人神色不一的脸上。
陆老爷子坐在主位，精神尚可，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沈清澜和陆寒霆坐在他右手边，对面是姑妈陆慧珍和她的女儿，一位打扮时髦、眼神却有些怯懦的年轻女孩。堂弟陆明辉坐在稍远些的位置，自顾自地玩着手机，偶尔抬头，目光在沈清澜和陆寒霆之间逡巡，带着玩味。
管家和佣人们无声地布菜，精致的瓷器与银质餐具碰撞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反而衬托出餐桌上的安静。
“清澜啊，”陆慧珍率先打破了沉默，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锐利，“听说你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书香门第，真好。不像我们这种家庭，整天就知道忙着生意上的铜臭事。”她这话看似恭维，实则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暗指沈家家境普通。
沈清澜放下汤匙，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陆慧珍，目光平静无波：“姑妈过谦了。陆氏集团为国家经济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能将商业做得如此成功，本身就是一门深厚的学问。我父母也很敬佩真正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
她不卑不亢，既肯定了陆家的商业成就，也维护了自己家庭的尊严，将对方隐含的贬低巧妙化解。
陆寒霆坐在她身旁，仿佛没有听到这段对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用着餐，但沈清澜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在她回答后，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瞬。
陆明辉这时抬起头，笑嘻嘻地插话：“沈医生，我听说你那个养老项目，第一个试点选在了‘松鹤社区’？那地方……好像不是什么高端楼盘吧？跟我们陆氏一贯的风格不太搭啊。”他语气轻佻，带着明显的质疑。
这一次，没等沈清澜开口，陆寒霆放下了刀叉，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目光淡淡地扫向陆明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陆氏未来的战略布局，不需要向你来解释。做好你分内的事。”
陆明辉脸色一僵，讪讪地闭了嘴，低头继续玩手机，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忿恨。
陆慧珍见状，连忙打圆场：“哎呀，明辉也是关心嘛。寒霆，你别动不动就教训弟弟。”她转向沈清澜，笑容重新堆起，“清澜，你别介意。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社区确实比较……普通，在那里做试点，会不会拉低我们陆氏的档次？不如让你姑父帮忙看看，换个更体面的地方？”她口中的姑父，是她的丈夫，在规划部门有些职权。
沈清澜能感觉到桌下，陆寒霆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是一个无声的提醒。她明白，这是让她自己应对，也是考验。
她微微坐直身体，看向陆慧珍，语气温和却坚定：“谢谢姑妈好意。不过，‘松鹤社区’老龄化程度高，社区支持力度大，正是我们普惠模式最理想的试验田。项目的核心是服务质量和专业能力，而不是选址是否‘体面’。我相信，真正能提升陆氏品牌形象的，是项目本身所能创造的社会价值，而不是一个虚浮的外壳。”
她的话有理有据，再次将话题引回了专业和价值的核心。
一直沉默的陆老爷子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放下筷子，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沈清澜脸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清澜说得对。”老爷子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定鼎的力度，“陆家是做生意起家，但别忘了根本。能为老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好事，比什么都强。这个项目，我支持。”
老爷子一锤定音，陆慧珍和陆明辉顿时不敢再多言。
餐桌上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饭后，众人移步偏厅用茶。陆老爷子显然有些精力不济，由管家扶着先去休息了。陆慧珍母女也借口有事离开。偏厅里只剩下沈清澜、陆寒霆和依旧赖着不走的陆明辉。
陆明辉凑到沈清澜身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看似关切的表情：“沈医生，我哥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心思深，对人也冷。你跟他在一起，得多担待。要是他以后欺负你，或者有什么……嗯，不方便跟他说的，可以跟我说。”
这话看似好意，实则充满了挑拨和越界的试探。
沈清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清冷：“不劳费心。我和寒霆之间，很好。”
她甚至没有称呼“陆先生”，而是直接用了“寒霆”，语气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回护。
陆明辉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悻悻地走开了。
陆寒霆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仿佛在看外面的夜色。但沈清澜看到，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管家过来通知，车已经备好。
离开老宅，坐进车里，隔绝了那座深宅大院的压抑气息，沈清澜才轻轻松了口气，感到一阵疲惫。这顿饭，比做一台手术更耗费心神。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
“今天，谢谢。”陆寒霆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低沉。
沈清澜微微一愣，侧头看他。他依旧看着窗外，只留给她一个轮廓分明的侧影。
“谢什么？”她问。
“谢你……”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维护了我，也维护了项目的纯粹。”
沈清澜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我只是在维护我自己选择的路而已。”
陆寒霆没有再说话。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飞速掠过，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老宅的家宴，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沈清澜凭借着自身的冷静、专业和陆寒霆不动声色的支持，算是初战告捷。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陆家这座深潭里的暗流，远比她看到的更加汹涌。
而她与身边这个男人的关系，也在这一次次的并肩“作战”中，悄然发生着难以言喻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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