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高难度的动脉瘤夹闭术，仿佛一剂强效的凝固剂，暂时封住了医院里部分质疑的声音。至少在心外科，当沈清澜身穿白大褂时，同事们投来的目光里，敬畏与信服多了几分，探究与揣测则相应地收敛了些许。
沈清澜依旧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节奏，门诊、手术、科研，将每一天都填得满满当当。用忙碌麻醉自己，是抵御流言最好的方式之一。
这天下午，她原本预计五点半能结束最后一台择期手术。不料术中患者出现意外情况，血压一度剧烈波动，她和团队紧急处理，稳住生命体征后，又仔细排查原因，确认万无一失才关胸。等一切结束，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八点。
连续站立和高度紧张了近七个小时，沈清澜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出抗议，尤其是腰部和小腿，酸胀得几乎麻木。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回办公室，只想换了衣服赶紧回玺园泡个热水澡。
初秋的夜晚来得早，窗外早已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她揉着发酸的脖颈，走到窗边，想看看夜色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医院大门外的街边，她的动作顿住了。
一辆线条冷硬、颜色深沉的黑色宾利，静静地停靠在不起眼的临时停车区。那辆车，以及它所代表的那个人，与周围行色匆匆的出租车、电动车、以及充满烟火气的小吃摊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陆寒霆？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清澜的第一反应是意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疲劳而眼花了。她和他之间，除了必要的共同露面，从未有过私下接送的习惯。玺园有司机，她上下班通常是自己开车，或者偶尔搭同事的顺风车。
他就那样安静地等在车里，没有催促的电话，也没有闪灯示意，仿佛只是恰巧路过，临时停靠。
沈清澜蹙了蹙眉，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她快速换下白大褂，穿上自己的常服，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包，走了出去。
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她走到宾利车旁，后排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陆寒霆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似乎正在看平板电脑上的文件，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她。
“上车。”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清澜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香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她系好安全带，忍不住问道。是有什么急事？还是又需要她去配合应付什么场合？
陆寒霆收起平板，目光在她难掩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看向前方。“顺路。”
又是顺路。沈清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从陆氏集团总部到京都第一医院，几乎横跨了半个城市，这个“顺路”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但她没有戳破。车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司机平稳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
“手术不顺利？”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沈清澜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居然会关心她的手术？“……还好，术中有点小意外，处理完了。”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区，光影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明灭交替。沈清澜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她强打着精神，不想在他面前显露太多脆弱。
“以后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下班，可以让司机来接，或者打电话给林助理。”陆寒霆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话里的内容却让沈清澜怔了怔。
她侧头看他，他依然目视前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她下意识地拒绝。她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界限模糊的“关照”。
陆寒霆终于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写满倦意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沈清澜，维持‘陆太太’基本的体面和安全，也是协议内容的一部分。这不是麻烦，是必要程序。”
他用“协议”和“体面”给这次破天荒的接下班行为，套上了一个合情合理、且符合他商人逻辑的外壳。
沈清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是啊，他怎么可能仅仅是出于关心？一切行为背后，都有其利益考量。她心底那一点点因为他的出现而产生的细微波动，瞬间平复了下来。
“我知道了。”她转回头，看向窗外飞逝的夜景，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谢谢。”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陆寒霆的指尖在平板电脑的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他想起助理汇报她今天又完成了一台高难度手术，耗时极长。也想起之前那些关于她在医院处境艰难的零星报告。
“顺路”是借口。
“体面”是伪装。
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晰地意识到，那瞬间驱使他让司机绕路过来，并在此安静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是透过冰冷的车窗，看着医院大楼那些亮着灯的窗口，想象着她在其中某一盏灯下，穿着手术衣，全神贯注、与生命博弈的模样。
那画面，与他认知中那些围绕着陆太太头衔的浮华喧嚣，截然不同。
一种陌生的，他无法精准定义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
而他选择用最习惯的、覆盖着冰层的方式，来处理这份陌生。
车子稳稳驶入玺园。
沈清澜道谢下车，背影挺拔，带着手术医生特有的韧劲，也带着一丝不愿被看穿的疏离。
陆寒霆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别墅大门，眸色深沉如夜。
第一次来接下班，以一个算不上温情的开始。
但有些坚冰的裂缝，往往始于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意料之外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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