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的病情在沈清澜制定的精细治疗方案下，暂时得到了控制，症状没有继续恶化，甚至有了些微的好转迹象。这让她得以短暂离开医院，在陆寒霆的安排下，暂时住进了静澜苑的客房休养，美其名曰“环境清幽，利于康复”。
静澜苑似乎也因此多了一丝不属于沈清澜的、柔和的生气。空气中偶尔会飘散开苏蔓惯用的那款香根草与白麝香的淡雅香气，客厅的茶几上会摆放着插有新鲜百合的花瓶，甚至偶尔在午后，能听到从客房方向传来的、苏蔓用便携式电子琴练习的零碎音阶。
沈清澜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将自己绝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医院和实验室，刻意减少在静澜苑停留的时间，避免与苏蔓不必要的照面。
这天下午，沈清澜因为一份需要陆寒霆紧急签字的“清澜健康”项目文件，不得不提前回了家。推开客厅的门，却发现苏蔓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琴谱，而陆寒霆则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两人似乎刚刚结束一段交谈，气氛看起来……颇为融洽。
看到沈清澜进来，苏蔓立刻放下琴谱，脸上露出一个温婉而略带局促的笑容：“沈医生，您回来了。”
陆寒霆也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
“嗯。”沈清澜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径直走向陆寒霆，将文件递给他，“这份文件需要你立刻签字，项目部等着要。”
陆寒霆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
苏蔓的目光却落在沈清澜随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一个文件夹上，那里面露出几张“清澜健康”社区养老中心的初期概念设计草图。她似乎被吸引了，带着些许好奇，轻声问道：“沈医生，这就是您正在做的那个养老项目吗？看起来真有意思。”
沈清澜皱了皱眉，不欲多谈，只淡淡“嗯”了一声。
然而苏蔓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继续用她那柔软的、带着艺术生特有感性腔调的声音说道：“这样的模式真的很好呢，充满了人文关怀。不过……”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在认真思考，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琴谱，“我总觉得，在设计上似乎稍微……嗯，有点过于理性了？线条都很硬朗，色彩也偏冷。或许可以融入一些更柔和的、更有生命力的元素？比如流动的曲线，或者温暖的大地色系？就像……就像德彪西《牧神午后》那种朦胧诗意的感觉，可能会让老人们感觉更亲切，更放松呢。”
她的话语听起来充满了善意和专业（从艺术角度），眼神也十分真诚，仿佛真的只是在热心提出建设性意见。
但听在沈清澜耳中，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刺。
一个专注于神经科学和医学的科学家，耗费心血、基于大量调研和数据模型构建的项目蓝图，被一个沉浸在音乐世界的钢琴家，用所谓的“艺术感觉”和“诗意”来评判“过于理性”、“线条硬朗”？
这无异于一种隐形的贬低和否定。
沈清澜的脸色冷了下来，没有接话。
正在签字的陆寒霆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了苏蔓一眼，语气平淡地开口：“专业领域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阻止苏蔓继续发表意见，但其中蕴含的，却是一种将沈清澜和苏蔓划清界限的意味——沈清澜是“专业”的，而苏蔓是“外行”。
苏蔓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受伤的表情，她低下头，小声嗫嚅道：“对不起，寒霆，沈医生，是我多嘴了……我只是……只是觉得沈医生这么厉害，做的项目一定是最好的，就忍不住想说说自己的感觉……我没有别的意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委屈，仿佛犯了错的孩子。
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仿佛被严厉斥责了的模样，沈清澜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什么重话都没说，陆寒霆也只是陈述事实，可苏蔓这副姿态，倒像是他们联合起来欺负了她一样。
这时，苏蔓似乎为了掩饰尴尬，慌乱地想要站起身，手臂却不小心扫到了茶几上的一个水晶烟灰缸（虽然陆寒霆极少抽烟，但客厅依旧配备了）。烟灰缸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虽然没有碎裂，但里面的些许烟灰撒了出来，弄脏了地毯。
“啊！对不起对不起！”苏蔓惊呼一声，脸色更白了，手忙脚乱地就要蹲下去收拾。
“别动。”陆寒霆放下签好字的文件，起身，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弯腰的动作，“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小心头晕。让佣人来处理。”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保护。
苏蔓仰头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泫然欲泣：“我总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又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事。”陆寒霆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份维护之意，显而易见。
沈清澜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看着苏蔓那看似无心、实则精准地挑起话题、又“笨拙”地制造小混乱，最后成功引得陆寒霆出面维护的全程。
她弯腰，捡起自己的文件，对陆寒霆道：“字签好了，我先回医院。”
说完，她不再看那两人，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听到苏蔓带着歉意和一丝讨好意味的声音隐隐传来：“沈医生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都怪我不好……”
沈清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
她坐进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苏蔓的“无心之失”，像一根根涂了蜜的软针，看似无害，却总能精准地刺入她最在意的地方，让她有苦难言，有怒难发。
而她，甚至连反驳和计较，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有失身份。
因为在那幅画面里，她永远是那个冷静、强大、理性的“沈医生”。
而苏蔓，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包容、被怜惜的，“笨手笨脚”的弱者。
这场无声的较量，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了她的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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