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这股香气本应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但此时却让人感到异常压抑。沈默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膝盖传来的寒意让他不禁微微颤抖。他的眼角余光瞥见崔鹏那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心中更是一紧。
皇帝背对着他们，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山万里图》前，静静地欣赏着这幅画作。他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沈默和崔鹏都不敢出声，只能默默地等待着皇帝的指示。
过了许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香料铺的周老板，是崔贵妃的远亲。”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沈默的耳边炸响，他的心头猛地一震。
沈默想起了之前的红衣新娘案，新娘指甲中的香料、琴师留下的密信，还有现在崔贵妃亲戚的死——这些案件之间的联系似乎越来越紧密了。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可能的线索和嫌疑人，但一时之间却理不出头绪。
皇帝的声音继续在御书房中回荡：“今早被人发现死在铺子里，七窍流血，与新娘案如出一辙。”沈默的心中越发沉重，他知道这起案件绝非简单的谋杀，背后必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微臣请求查验尸体。”沈默面色凝重，跪地叩首，声音低沉而坚定。
皇帝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在沈默和崔鹏之间游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皇帝终于开口道：“朕已命人将尸体移至刑部。沈爱卿，你精通毒理；崔爱卿，你熟悉宫廷人事。此案……”皇帝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务必谨慎处理。”
这最后一句话里的警告意味，沈默听得真真切切。他心中一紧，知道皇帝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稍有不慎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退出御书房后，崔鹏立刻拉住沈默的袖子，急切地说道：“先去香料铺，再去验尸。现场痕迹最易消失，耽搁不得。”
沈默点头表示同意。两人脚步匆匆，如疾风般驶出皇宫，直奔位于城东的“凝香阁”。
凝香阁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香料铺子，专为达官贵人提供各种珍稀香料。它的铺面虽然不大，但内部布置却极为精致。四壁都是小巧的抽屉，上面标注着各种香料的名称，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此刻的凝香阁却显得异常冷清。铺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神情严肃的锦衣卫，如门神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奉旨查案。崔鹏亮出腰牌，锦衣卫立即放行。
铺内香气混杂，甜腻得令人作呕。周老板的尸体倒在柜台后，面色青紫，嘴角残留着白沫，右手紧紧攥着一个锦囊。
沈默蹲下身，先检查了死者的口鼻，又掰开那只紧握的手取出锦囊。里面是几粒深褐色香丸，散发着奇特的苦涩气息。
朱颜泪沈默判断道，但同样是剧毒。
他环顾四周，发现柜台上散落着几种香料，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铜制香炉，炉内灰烬尚温。
周老板死前在调香。崔鹏指着柜台上的器具，看这个配比，应该是某种新尝试。
沈默仔细检查每一种香料：龙涎香、沉香、麝香、苏合香...都是名贵之物。当他打开一个标着西域奇香的小瓷瓶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不禁皱眉。
这是...
崔鹏凑过来嗅了嗅，立刻后退两步：箭毒木！西域传来的剧毒，常用于处理兵器。
沈默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他说道：“周老板可能是误将毒药当作香料加入了配方中。”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向那座香炉，“当香炉被点燃后，毒药的毒性就会随着烟雾一起被吸入，导致人当场毙命。”
然而，崔鹏对沈默的说法表示怀疑，他皱起眉头问道：“一个经验如此丰富的调香师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说完，他开始在店铺里四处翻找，似乎想要找到一些其他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沈默同样不相信这仅仅是一场意外，他继续仔细地检查着尸体。突然，他注意到死者左手食指的指尖有一小块灼伤，而且这个伤口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蓝色。
“看这里。”沈默连忙叫住正在翻找的崔鹏，指着那处灼伤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烫伤，应该是某种具有腐蚀性的物质所造成的。”
崔鹏听到沈默的话，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快步走到沈默身边查看。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伤口，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沈默的看法。
就在这时，崔鹏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走到柜台下面，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摸出一本账册。
“沈主事，这里面有些奇怪的地方。”崔鹏将账册递给沈默，说道。
沈默接过账册，快速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记录着三天前的一笔交易：“龙涎香（上品）一两，售予‘玉先生’，纹银二十两。”
“上品龙涎香……”沈默喃喃自语道，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新娘指甲中的那点香料，“这种级别的龙涎香，只有在宫中才能找到啊。”
更奇怪的是这个玉先生崔鹏翻着账册，周老板的账目一向详细，唯独这笔交易没写来历，也没记地址。
沈默和崔鹏对视一眼后，心中都浮现出一个名字——“玉郎”。这个名字是他们在琴师的信中看到的，而现在，这个名字似乎与周老板的死有着某种联系。
“李玉。”沈默低声说道，“那位失踪的‘玉面琴仙’。”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疑虑，似乎对这个名字还有些不确定。
崔鹏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沈默的说法。他继续翻找着周老板的抽屉，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线索。果然，他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酉时三刻，老地方。”
“看来周老板和这位‘玉先生’之间有秘密往来。”崔鹏将纸条收好，“我们得查查这个‘老地方’到底是哪里。”
沈默最后检查了一遍尸体，确认没有其他线索后，两人决定先前往刑部验尸。刑部验尸房里，沈默全神贯注地解剖着周老板的尸体，崔鹏则站在一旁，罕见地没有出声打扰他。
沈默仔细地观察着尸体的每一个部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首先注意到了肺部的充血和气管内的灼伤痕迹，这与吸入性中毒的症状相符。
“肺部充血，气管内有灼伤痕迹。”沈默边操作边记录，“确实是吸入性中毒。”他的语气很肯定，但紧接着，他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沈默取出胃内容物，放入一个瓷碗中。他仔细观察着这些胃内容物，发现其中竟然也有毒物残留。
“但奇怪的是，胃里也有毒物残留。”沈默皱起眉头，思考着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
崔鹏挑眉：既是吸入，为何会入胃？
沈默没有立即回答。他仔细检查死者的口腔，在舌根处发现一小块未完全溶解的香丸。
周老板不仅吸入了毒烟，还服下了毒药。沈默断言，双管齐下，确保必死。
凶手很谨慎啊。崔鹏摸着下巴，或者说，很了解周老板的习惯。
沈默点头：知道他会试香，还会尝香。他拿起从死者手中取出的锦囊，这香丸应该是凶手提供的，周老板以为是某种新配方，先服后焚，结果...
熟人作案。崔鹏总结道，而且是对香料极为精通的人。
玉面琴仙懂香料吗？沈默突然发问，这让崔鹏有些始料未及。
崔鹏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来，回答道：你说的是李玉吧？他思索了片刻，接着说道：据传闻，李玉不仅精通音律，还擅长调香之术。先帝曾赐予他香博士的称号，以表彰他在这方面的卓越才能。
沈默听完崔鹏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将手中的证物一一收好，然后说道：看来我们需要找到这位玉面琴仙。
崔鹏似乎对沈默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沈默，说道：这是我之前得到的线索，上面提到了一个老地方。我猜测这个老地方指的应该就是黑市。
沈默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疑惑地问道：黑市？
崔鹏解释道：由于香料买卖的利润非常丰厚，而朝廷对其管控又十分严格，所以自然就催生了黑市。在黑市中，人们可以买到一些在正规市场上难以获得的香料。尤其是上品龙涎香，除了宫中，恐怕也只有黑市能够弄到了。
沈默想起之前在账册上看到的那些异常交易，心中顿时有了一些猜测，他问道：你认为周老板是否在偷偷买卖宫廷香料呢？
崔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道：很有可能。而且我猜测这位玉先生，要么是他的供货人，要么就是他的买家。
经过一番讨论，两人决定当晚前往黑市一探究竟。崔鹏表示自己有一些门路，可以带沈默进入黑市。他让沈默先回府换一身便装，然后在酉时到城隍庙与他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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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沈默穿着一身褐色布衣来到城隍庙。崔鹏早已等候多时，竟也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腰间却依然挂着那个显眼的酒壶。
沈主事这身打扮，倒像个落第书生。崔鹏笑嘻嘻地评价。
沈默懒得接话：黑市在哪儿？
跟我来。
崔鹏领着沈默穿过几条小巷，最后停在一家不起眼的茶楼前。茶楼门口挂着清雅居的匾额，里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这里是...
表面是茶楼，实则是黑市入口。崔鹏压低声音，进去后别多话，看我眼色行事。
茶楼内，跑堂的见两人衣着普通，爱答不理地迎上来：两位喝什么茶？
崔鹏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上面有个小孔：要一壶穿心莲
跑堂的脸色立刻变了，恭敬地弯腰：二位爷请随我来。
穿过大堂，跑堂的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一条向下的阶梯出现在眼前。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香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有形。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表现出惊讶。崔鹏在沈默耳边低语，这里的人对生面孔很敏感。
阶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数十个摊位排列有序，却诡异的安静。买家卖家交谈都是耳语，整个市场只有丝绸摩擦和金银碰撞的细微声响。
香料区在那边。崔鹏指向右侧。
两人刚刚走到香料区，沈默的鼻子就像猎犬一样，瞬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这股香气若有似无，却又如此独特，仿佛是他在某个地方闻到过的。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新娘指甲中的香气，以及周老板铺子里的那股味道，这三者竟然如此相似！
沈默心头一紧，他立刻轻轻拽了一下崔鹏的袖子，然后用眼神示意他看向香气的来源处。崔鹏心领神会，顺着沈默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摊主正站在不远处，他的面前摆放着几个小瓷瓶，而其中一瓶散发出来的香气，正是他们要找的上品龙涎香。
崔鹏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迈步上前，走到摊主面前，装模作样地嗅了嗅那瓶龙涎香，然后故作内行地问道：“这香的成色如何啊？”
摊主沙哑着嗓子回答道：“这可是新到的上品啊，绝对是宫里头流出来的好东西，一两要二十两银子呢。”
崔鹏听后，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摇了摇头说：“太贵了吧，上周我在‘老周’那里买的时候，他才卖十五两呢。”
摊主的身体微微一僵，显然对崔鹏提到的“老周”有些在意。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试探地问道：“两位是周老板的朋友？”
崔鹏嘴角的笑容更浓了，他笑着回答道：“也不算朋友啦，就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已。他欠我们一批货，说好今晚在这儿交割的，结果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摊主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周老板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沈默敏锐地抓住话头。
猜的。摊主向后缩了缩，他最近...接了笔危险的买卖。
崔鹏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随意地扔在摊主面前的摊子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详细说说。”
摊主看着那块碎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很快又被犹豫所取代。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碎银，却又在快要碰到时停住了。沉默片刻后，摊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迅速将碎银收了起来，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周老板前阵子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批特殊的香料，听说是从前朝皇宫里流出来的秘藏。有个叫‘玉先生’的人对这批香料很感兴趣，出了很高的价钱收购，所以周老板和他往来得很密切。”
摊主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生怕被人听到。接着，他继续说道：“可是，三天前，周老板突然找到我，说有人盯上他了，他得先躲一躲，避避风头。”
崔鹏的眉头微微一皱，追问道：“那位‘玉先生’常来这儿吗？”
摊主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常来，不过他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准时到这里来。”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掐指算了算，接着说道：“明天就是十五了，按道理说，他应该会……”
然而，摊主的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一般，眼睛猛地瞪大，直直地看向崔鹏和沈默的身后。沈默心中一紧，一种本能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刚想转身查看，就听到崔鹏突然大喊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如闪电般疾驰而来，直直地朝着沈默射去。崔鹏见状，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推，将沈默猛地推开。然而，他自己却因为这一推而失去了平衡，身体稍稍一侧，那柄飞刀擦着他的手臂飞了过去，瞬间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如泉涌般流了出来。
崔鹏拽着沈默就往出口跑。
身后，几个黑衣人紧追不舍。地下市场瞬间大乱，摊主们纷纷收拾货物，四处逃窜。
分头走！冲到岔路口，崔鹏推了沈默一把，明天午时，醉仙楼见！
沈默还想说什么，崔鹏已经转身冲向另一条路，还故意大声嚷嚷吸引追兵。沈默咬牙，趁乱钻进一条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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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沈默站在崔鹏府邸门前，犹豫着是否该敲门。他本不该知道崔鹏的住处，但作为刑部主事，查阅同僚住址并非难事。
门突然开了，一个老仆提着灯笼打量他：这位大人是...
刑部沈默，来见崔少卿。
老仆面露难色：我家少爷受了伤，刚睡下...
让他进来。崔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起来有些虚弱。
沈默跟着老仆穿过庭院，来到内室。崔鹏半倚在榻上，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沈主事深夜造访，是想我了？
沈默不理会他的调侃，直接走到榻前：伤得如何？
皮肉伤而已。崔鹏挥了挥右臂，就是可惜了我的好酒。他指了指案几上打碎的银酒壶，替我挡了一刀。
沈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金疮药，效果不错。
崔鹏挑眉接过：多谢。他示意老仆退下，压低声音，你猜那些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玉先生有关？沈默猜测。
或许与周老板的秘密交易有关。崔鹏靠在枕上，我逃跑时顺了这个。他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从领头那人腰间扯下来的。
沈默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一个字。
冯...沈默思索着朝中姓冯的官员。
冯保。崔鹏直接点明，司礼监掌印太监，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
沈默心头一震：你确定？
这玉佩是内廷赏赐，我认得工艺。崔鹏苦笑，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是吗？
沈默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为何替我挡刀？
崔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沈主事这般人才，若有个闪失，岂不是朝廷损失？
说实话。
室内一时寂静。崔鹏收起笑容，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我父亲死于毒杀。
这突如其来的坦白让沈默一怔。
二十年前，先帝驾崩那晚。崔鹏声音平静，却带着刻骨的寒意，官方说法是急病，但我知道是毒杀。他死前...也是七窍流血。
沈默终于明白崔鹏为何对这案子如此执着。
所以你来大理寺...
为了查清父亲死因。崔鹏直视沈默的眼睛，这些案子背后，藏着我想知道的真相。
沈默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与崔鹏素来不和，却在此刻看到了这个轻浮公子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的秘密我守住了。崔鹏突然又恢复了那种轻快的语调，现在该你帮我查案了，沈主事。
沈默点头，心中却思绪万千。红衣新娘、琴师、香料商，现在又牵扯到内廷太监...这些案子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崔鹏，这个看似放荡不羁的贵公子，到底还知道多少他没有说的事？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树梢，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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