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牧尘就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溜到了屋后那个小土坡上。新雪没过他的脚踝,冰冷的湿气透过单薄的布鞋渗进来,冻得他脚趾发麻。
这处坡顶成了他最好的“观察点”,正好能望见村尾那棵枯树——它孤零零地立在雪原上,光秃秃的枝桠像干枯的手臂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总是第一个披上雪白的晨装,最后一个在暮色中凝成黑色的剪影。
牧尘眯着眼仔细打量,发现树底下那片新雪上,有几块石头从雪地里冒出来,摆出的图案像个歪歪扭扭的箭头,直指树根的某个位置。
说来也怪,离那枯树越近,牧尘手心就愈发温热,仿佛与那棵树产生了某种共鸣。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是有个看不见的火炉在为他取暖。
就在他凝神细看时,枯树覆雪的轮廓在晨雾中微微晃动,那些扭曲的枝桠仿佛在无声地向他招手。他揉了揉眼睛,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尘尘!”铁蛋的喊声惊飞了枝头的积雪,“上山捡柴火去不?”
牧尘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他特意挑了条要经过枯树跟前的小路,新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跟在他后头,丫丫指着树挂说:“这树真怪,别的树都挂满雪,就它光秃秃的,连片叶子都没有。”
一靠近那片地方,一股无形的寒意就钻进骨缝里,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丫丫抱着胳膊直哆嗦,牙齿都在打颤:“这儿怎么比别处冷这么多......像是钻进了冰窖子。”
铁蛋也打了个寒颤,压低声音说:“我妈说这地方邪性,太阳一偏西就有影子在雪地上晃悠,还说......”
就在这时,一阵邪风卷着雪沫,像一只冰冷的手拍在铁蛋后颈,吓得他嗷一嗓子。可奇怪的是,当那阵风扑到牧尘跟前时,却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力道骤减,只余一丝微风拂动他的衣角,连一片雪花都没有惊动。
二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爷爷说,这树二十多年前着过火。”
“着火?”丫丫睁大眼睛,声音都变了调,“下着雪怎么会着火?”
“就是邪门啊!”二柱压低声音,神秘地环顾四周,“我爷爷说那晚雪下得可大了,这树却自己烧起来了......”
丫丫的话音刚落,二柱就觉得自己后颈的汗毛一根根都立了起来,一股冰冷的呼气正贴着他的皮肤。他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抓住铁蛋的胳膊,牙齿打颤,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孩子们你推我搡地往前走,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了。牧尘却留了心,他特意放慢脚步,多看了枯树几眼。就在这时,一阵旋风吹起积雪,他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焦糊味,那味道转瞬即逝,却让他心头一紧。
更奇怪的是,随着那股味道飘过,他手心的温热感突然变得强烈起来,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快到山脚时,二柱总算缓过劲来,扯扯牧尘的袖子,声音压得更低了:“对了,我爷爷还说,那晚的火苗是绿色的!”
“绿色的火?”丫丫吓得往牧尘身后躲,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你、你骗人!”
“真的!”二柱急得直跺脚,雪花从鞋面上飞溅起来,“把周围的雪都映绿了!我爷爷说那光惨绿惨绿的,照得人脸都发青!”
这天后晌,牧尘又找了个借口,一个人溜达到土坡上。西斜的太阳把枯树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那影子扭曲变形,活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他在观察时发现,每当寒风吹过,那些裹着冰凌的枯枝摇摆的节奏都很奇怪,时快时慢,像是在打着什么暗号。
他看见王老汉正在树底下忙活——老人颤巍巍地抓了把雪撒在树根上,嘴里念念叨叨的。牧尘悄悄往前凑了凑,新雪淹没他的脚步声。
“......都是命啊......”老人含混的声音随风飘来,“老向也不会......都是那晚......”
老向?牧尘心里咯噔一下。是爷爷吗?手心的温热感又一次袭来,这次更加明显,像是在催促他继续听下去。
就在这时,王老汉突然回过头,正好对上牧尘的目光。
老人猛地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恐惧和怜悯的复杂情绪,他低下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造孽啊...”,然后匆匆收拾起地上的东西,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甚至没敢再看牧尘第二眼。
牧尘站在原地,只觉得手心的暖意像个小火炉,在这冰天雪地里格外真切。
晚风吹过,枯树枝上的冰凌相互碰撞,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那声音不像是风吹的,倒像是什么人在低声诉说着一个被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牧尘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向奶奶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飘出红薯粥的香气。见孙子满身是雪地回来,她连忙放下锅铲,一边替他拍打身上的积雪,一边念叨:“这大雪天的,又跑哪儿野去了?”
粗糙的手掌落在牧尘肩头时,他清楚地感觉到奶奶的手在微微发抖。那不是冷的,而是一种压不住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恐惧。奶奶什么都没说,可他全都感觉到了。
“就在后山......和二柱他们捡柴火。”牧尘小声回答,悄悄观察着奶奶的表情。
向奶奶替他拍雪的手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去村尾那边吧?”
“没、没有。”牧尘低下头,不敢看奶奶的眼睛。手心里的温热感还没完全消退,像揣着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夜深了,牧尘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摇来晃去的树影子。那棵枯树的模样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那些石头摆的图案、烧焦的木炭渣子、褪色的红布条,还有王老汉没说完的话......最让他睡不着的是,他总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看,那视线时有时无,却让他脊背发凉。
他心里明白,这棵枯树肯定藏着什么秘密,一个跟爷爷有关、跟那场大火有关、也让奶奶特别害怕的秘密。而且他隐约感觉到,这棵树似乎在用某种方式向他传递着信息,那些奇怪的声响、若隐若现的身影,还有说不清的焦糊味,都在暗示着什么。
月光水一样洒在枕头边上。牧尘悄悄攥紧了小拳头,暗地里下了决心:他一定要把这个谜团解开,不过不是现在。
他要等到合适的时候,等到奶奶愿意告诉他的那一天。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棵枯树也在等着他,等着要把某个惊天的秘密亲口告诉他。
就在牧尘于乡村雪夜中辗转反侧的同一天晚上,城市的筒子楼里,向志学也在月光底下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媳妇孩子,还有蜷在牧晨身边的千柳,心里沉甸甸的。
傍晚给牧晨洗脚时,他看到孩子大脚趾处的袜子又破了个洞,小小的脚趾头冻得通红。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发现牧晨的袜子破了。张秀默默地在灯下缝补,那专注而疲惫的侧影,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
年底了,给老母亲和牧尘寄完钱后,他偷偷翻过抽屉里的账本,红字比黑字多。这个年,别说新衣裳,怕是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难凑齐。
他终于咬咬牙拿定了主意。明天就去找以前的徒弟问问,看有没有厂子需要技术指导。想起以前乡镇企业捧着钱求他画图纸的时候,自己还意气风发地拒绝,觉得那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那时他指着厂里发的搪瓷缸子说:“咱是端铁饭碗的,不干那投机倒把的事。”
现在看着身边妻子熟睡中仍紧蹙的眉头,再想想牧晨那只破洞的袜子,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想起张秀前两天念叨的话,当时觉得刺耳,现在品来却是实打实的道理。
家里两张嘴等着吃饭,千柳这孩子也不知道要住到啥时候,光靠厂里那点死工资,怕是下个月的房租都要交不上了。
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向志学紧锁的眉头上。他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把胳膊枕在脑后。
这个家,总得有人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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