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稀薄的光线透过云层，却驱不散金佛寺内弥漫的沉重。我站在廊下，一夜未眠的双眼灼热，但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灵台深处那幅“卦影佛光”图——幽暗地下室、忿怒金佛、五个诵经的黑衣人，以及外围那巨大的八卦街廓——如同用滚烫的烙铁烙印下的印记，时刻灼烧着我的神经。
不能再耽误了！ 这个念头如同战鼓，在心头擂响。每拖延一刻，金佛被转移、被邪法侵蚀的风险就增加一分，徐文昭那毒蛇般的耐心也未必能持续太久。我必须行动，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为金佛搏出一条生路！
我找到正在大雄宝殿内，对着云丹师父灵位默诵早课的罗布桑珠喇嘛。烛光映照下，他本就憔悴的面容更显苍老，眼袋深重，肩膀微微佝偻，仿佛一夜之间又被抽走了几分精气神。
“罗布师叔，”我上前，声音刻意保持平稳，但语速比往常稍快，“弟子需即刻外出，寻一位旧友打探紧要消。”
罗布桑珠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疑虑和担忧，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询问细节，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充满无力感的叹息，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去吧，扎西……如今这局面……唉，佛祖保佑，你……万事小心，早去早回。” 他眼中的茫然与依赖，让我心头一紧，更坚定了必须成功的决心。
没有丝毫停留，我转身，脚步迅疾却异常沉稳地穿过尚在沉睡的寺院庭院。冰冷的晨风刮在脸上，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我更加清醒。融入盛京城黎明前最昏暗的街道，我如同一个幽灵，快速穿行在窄巷与主干道之间，利用每一个拐角和阴影，反复确认身后没有“尾巴”。徐文昭的眼线，不得不防。
半个多时辰后，我与宏毅再次坐在了“醉仙居”二楼那个临街的雅间。每天早上，宏毅都会在此等我一个时辰，若我没有出现，便离开。此刻窗外，城市正在苏醒，车马声、叫卖声渐起，但雅间内却门窗紧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气氛。跑堂伙计送上热茶早点后，便被宏毅一个眼神屏退，并亲自确认了房门隔音和外侧无人偷听。
宏毅今日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棉袍，但坐姿笔挺，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军刀，他给我斟满茶，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兄弟，你眼神里有火，手里攥着雷。说吧，到什么地步了？需要我们怎么做？” 他用了“我们”，这个词语在此刻重逾千斤。
时间紧迫，容不得半分客套。我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将过去几十小时内在生死边缘挣扎获得的信息，除了“心灯照影”最核心的、无法言传的玄奥之外，尽可能完整、精准地告知宏毅：云丹师父传法后的悲壮圆寂与那封字字千钧的绝笔信；在佛楼之上，于绝望深渊中如何引动心灯，最终如何“看”到金佛被禁锢于南市场八卦街西北乾位某建筑地下的震撼景象；以及那五名诵念邪异咒文、试图压制金佛能量的黑衣人带来的强烈不安感。
宏毅听得极其专注，指间的卷烟燃尽了都未曾察觉，浓眉紧锁，形成一道深刻的竖纹。当听到云丹师父坐化时，他拳头猛然攥紧，指节发白；当我说到那地下室里金佛迸发的能量辉光与邪异咒文形成的黑色能量场相互碰撞侵蚀时，他呼吸骤然屏住，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仿佛能透过我的描述，感受到那种灵魂层面的压迫与扭曲。
“……情况就是这样。” 我最终说道，喉咙因高度紧张和快速叙述而干涩发紧，“金佛的位置已基本锁定，但那里是龙潭虎穴，守卫诡异且绝非善类。我们力量单薄，而环伺周围的，不仅有盗佛者本身，还有徐文昭这条毒蛇、焦头烂额的警察厅，甚至可能还有其他我们尚未察觉的阴影里的势力。”
宏毅沉默着，猛地将杯中早已冰凉的茶水灌入口中，仿佛要用这冰冷浇灭心头的震惊与怒火。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紧紧盯住我：“你想怎么干？直接调集人手，硬碰硬杀进去？”
“硬闯是送死！” 我断然否定，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不仅会让我们瞬间暴露，成为所有势力的靶子，更可能逼得对方狗急跳墙，毁坏金佛。我们必须借力，驱虎吞狼，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驱虎吞狼？” 宏毅眼神精光爆射，身体不自觉前倾，全身肌肉都绷紧了，“细说！”
“好！” 我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反复推演、如同精密齿轮般咬合的计划全盘托出，“第一步，精准定位。八卦街西北乾位范围不小，我们需要‘钉子’这样的顶尖好手，用他的本事，在不引起任何警觉的前提下，摸清具体是哪一栋建筑，地下入口的精确位置、结构，内部守卫的分布规律。这是整个计划的基石，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我强调道，想象着钉子如同壁虎般融入阴影，用他那双毒辣的眼睛扫描目标的场景。
宏毅重重点头，毫不迟疑：“钉子没问题，干这个他是祖宗。我马上亲自去找他，尽快给你带回最详细的‘地形图’！”
“第二步，“一旦钉子确认情报，我立刻启动紧急联络方式，通知李默。夺回金佛是他刻入骨髓的使命，其决心、能力以及对诡异局面的应对，都值得我们赌一把。我会将详细情报交给他，由他和他可能拥有的力量，潜入藏佛地点，夺取金佛！我想他们有能力对付那些人，或许有我们不了解的手段。” 我想象着李默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孤狼扑向猎物的画面。
“让李默打头阵？” 宏毅摩挲着下巴，快速权衡，“这步棋险，但值得一试。既能发挥他们之长，也能最大限度隐藏我们。关键点在于，李默他们能否在预定时间内成功得手？万一他们陷入苦战，甚至失败……”
“所以，我们需要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浑水摸鱼，祸水东引！” 我眼中寒光一闪，声音更冷，“就在李默行动开始约半小时后，我会亲自通知徐文昭，‘亲手’将金佛的下落‘奉献’给他。”
“这样做可以获得他的信任，但必须我去！” 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只有我亲自去，才能取信于这个多疑的恶魔，才能精准掌控告知的时机、语气和内容，让他相信这是他‘威逼’下的成果，而不是一个陷阱。他得知消息，必然第一时间调集精锐，甚至亲自前往抢夺。届时，无论李默是否得手，徐文昭的人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到现场。如果李默成功，他们达到时也不会被发现；如果李默还在激战，他们就会成为搅局者，可以共同夺取。这样一来，不仅夺取金佛的成功率大增！”
宏毅的眼睛越来越亮，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他迅速接上我的思路：“我明白了！第四步，就是就在你离开徐文昭处不久，由我这边打一个匿名电话给警察厅长林政涛！通知南市场八卦街某处发生大规模武装械斗，疑似与金佛寺失窃的国宝级文物有关，情况危急！林政涛现在被上面盯得紧，得知金佛线索，犹如抓到救命稻草，必定会不顾一切调集大批武装警察，甚至可能请求城防部队支援，全力扑过去！到时候，警察、徐文昭的特务、李默的护佛者与那些盗佛热……几方甚至多方势力在那个狭窄的八卦街地下空间和街道上骤然遭遇、混战在一起！场面将彻底失控，乱成一锅粥！”
“对！乱！越乱越好！”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发热，“水彻底搅浑了，我们才能真正浑水摸鱼！无论最终金佛在混乱中被李默趁乱夺回，还是被警察和徐文昭‘依法收缴’，都比落在那伙神秘盗佛者手中要好上一万倍！而且，我们主动向徐文昭‘提供’线索，事后他即便有所怀疑，在明面上也抓不到我们的把柄，甚至碍于情面还得‘表示谢意’。而对林政涛和警察厅，我们更是‘深藏功与名’的‘热心市民’，帮他找到了破案的关键线索，助他立下大功！”
宏毅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红光，但眼神依旧冷静如冰：“绝了！雨亭！此计环环相扣，可谓刀尖跳舞，火中取栗！既能极大提高夺回金佛的几率，又能巧妙周旋于徐文昭和警察厅之间，让他们互相撕咬，我们则金蝉脱壳！但是——”他话锋一转，神色无比凝重，“时间的掌控，必须精确到秒！ 任何一个环节的时间差出错，都可能满盘皆输，甚至引来灭顶之灾！”
“没错！时间就是生命线！” 我肃然点头，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怀表，和宏毅一起，对着脑海中虚拟的南市场地图和行动流程图，开始了如同作战参谋部般的精密推演。
“钉子侦查， 需要时间细致，不能打草惊蛇。只要他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李默并让其准备、潜入， 需要时间。行动开始时间，定在明日申时初。此时南市场人流开始减少，便于隐蔽行动，天色也足以支撑室内战斗，不至于因拖到夜晚而增加更多变数。”
然后“我亲自去见徐文昭， 这个时间必须卡死在李默行动开始后半小时。这个时间窗口，既能给李默留出足够的行动时间，又能确保徐文昭的人赶到时，现场正处于最混乱、最胶着的状态！”
“宏毅你这边打匿名电话， 必须在我离开徐文昭处十分钟后，这个时间差，既能确保徐文昭的人已经投入战斗，引起足够大的动静，又能让警察厅的调动和赶路时间刚好让他们在申时三刻到酉时初 之间赶到，正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收拾残局的人！”
“你和大头开车在外围机动。从申时开始，就要在南市场北面的十一纬路、西面靠近贫民区的巷口等几个预设的、易于观察和快速撤离的点位待命。一旦李默得手发出信号，或者现场出现其他意想不到的剧变（，你们要能像幽灵一样出现，完成接应，或者……执行备用方案！”
我们反复校准着每一个时间节点，设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
“如果钉子侦查受阻怎么办？”“备用方案：启动第二套更冒险的侦查方式，或者根据已有情报，缩小范围，赌一把！”
“如果李默潜入失败，提前暴露怎么办？”“备用方案：立刻提前通知徐文昭！让他的力量去冲击守卫，我们伺机而动！同时你的匿名电话也要相应提前！”
“如果徐文昭不信，或者扣下你怎么办？”“备用方案：我会设法周旋，并留下暗号。如果超时未归，你和钉子立刻强攻徐文昭的据点，制造混乱，逼他放人！同时匿名电话照打，将水彻底搅浑！”
“如果警察迟到，或者早到，打破了平衡怎么办？”“备用方案：根据现场观察，由你和大头判断，必要时可以制造一些小‘事故’来吸引或拖延警察，或者……果断放弃本次行动，掩护李默撤离，另寻时机！”
推演持续了将近一个半时辰，阳光透过窗棂，从清冷变得炽热。桌上的茶早已凉透，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雅间内烟雾缭绕，我们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炎热，而是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与消耗。
最终，一套融合了“精准定位”、“利刃出鞘”、“浑水摸鱼”、“火上浇油” 以及“机动接应” 五大环节，并配备了相应应急方案的、堪称刀尖起舞的“驱虎吞狼”计划，终于成型。
我和宏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布满血丝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疲惫，但更深处的，是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决绝与相互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是一场走在深渊边缘的豪赌，赌上了我们的生命、信仰以及对人性与时机的洞察。
“我这就去安排钉子，亲自督阵。” 宏毅霍然起身，动作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仿佛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我去启动紧急联络，通知李默。” 我也随之站起，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我们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只是用力地、紧紧地握了握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胜过千言万语。宏毅拉开房门，身影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楼梯拐角。
我则在醉仙居静静的坐着，等待着他们的消息。脑海中像过电影一般，将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间点、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反复梳理了数遍，确认再无疏漏。然后，我找来纸笔，运用一种极其隐晦的、融合了部分梵文密咒、藏文转写以及只有我和李默才懂的特定符号的密写方式，将完整的行动计划、金佛的精确方位范围、以及所有关键时间节点，清晰而加密地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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