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子”的身影在八卦街渐散的晨雾与逐渐苏醒的市井喧嚣中,化作了一道贴地疾驰的黑色闪电。他将自幼苦修的内家功夫与多年刀头舐血生涯锤炼出的追踪本能,在此刻催谷到了巅峰之境。丹田一口真气流转不息,支撑着他看似毫不费力的长途奔袭,实则每一步都凝聚着千钧之力,却又轻灵如羽,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竟只留下几不可察的微痕。他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缝,锐利如高原猎隼,穿透稀薄的雾气与晃动的光影,死死咬住前方百步之外,那两道在迷宫般巷弄中诡谲穿梭、若隐若现的黑影,以及那个被其中一人背负在肩、用深色厚布严密捆扎、随着奔跑而微微晃动的长条状沉重包裹。他的耳朵仿佛最精密的声波捕捉器,过滤掉早起小贩的叫卖、犬吠、孩童啼哭一切杂音,只专注于那两人因负重和疾奔而无法完全掩饰的、略带急促的呼吸声,皮靴踩过积水洼的轻微“啪嗒”声,以及衣物在急速转向时与粗糙墙皮摩擦带起的细微“窸窣”声。
那两名盗佛者,绝非庸手。他们对八卦街的熟悉,已到了闭目也能通行的可怕地步。他们从不选择看似便捷的主街,专挑那些阴暗、曲折、如同城市毛细血管般不起眼的里巷。时而利用晾晒的衣物作为瞬间的视觉屏障,时而假意冲向一个死胡同,却在最后一刻凭借对环境的极致了解,侧身挤入一个看似是墙壁缝隙的隐蔽通道。他们的行进路线,初看杂乱无章,实则暗合九宫八卦、奇门遁甲之生克变化,总是在“钉子”以为即将失去目标,心生焦躁之际,又能在绝境之处觅得一线生机,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重新闪现,继续朝着一个明确的大方向亡命奔逃。
“钉子”将气息压得极低,心跳却如同战鼓般在胸腔内沉稳而有力地擂动。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将距离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既不会近到让对方察觉身后有如此专业的“尾巴”,也不会远到在这复杂如蛛网的环境中被轻易甩脱。他依靠的,是地面上那几乎被刻意用尘土掩盖、却仍在他毒辣眼光下无所遁形的半个模糊鞋印边缘的独特磨损;是空气中那缕淡到极致、若非他嗅觉经过特殊训练绝难捕捉的、混合着人体汗液与某种清冷邪异草药残余的微弱气息;更是对方背负重物高速移动时,那不同于常人的、每一步落地时那极其短暂却无法完全消除的凝滞感。这些细微到极致的线索,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磷火,支撑着他在迷宫中死死咬住目标。
这场关乎国宝命运、无声却惊心动魄的追逐,在八卦街东北区域的深处激烈上演,速度与凶险程度远超常人想象。穿过光影斑驳的“辉”字巷,绕过堆满腌菜坛子、气味刺鼻的“生”字里,甚至冒险钻过一条上方随时可能掉落碎砖、仅容瘦小者侧身缓慢通行的建筑夹缝……“钉子”的心,随着对方逃亡方向越来越清晰,而一点点沉入谷底。因为他骇然发现,这两名盗佛者亡命奔逃的最终指向,并非预想中通往城外、易于藏匿混迹的混乱码头或三教九流汇聚的市集,而是坚定不移地、朝着盛京城最核心、最敏感、守卫也必然最森严的禁区冲去,那便是盛京皇城,满清龙兴之地的象征,盛京故宫!
周遭的街景,如同褪色的画卷般悄然变换。低矮杂乱、充斥着生活污渍的普通民居渐渐被高大整齐、透着旧时气派的青砖瓦房所取代,虽然不少墙皮剥落,门庭冷落,但依稀可见昔年的规整与格局。脚下的街道也宽阔平整了许多,尽管石板缝隙间荒草顽强探头,述说着战乱后的荒疏。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历史厚重感,混合着北方冬日清晨特有的干冷寒气,开始如同潮水般弥漫在空气中,压迫着人的神经。当“钉子”紧跟着那两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最后一条名为“廉”字的、堆满残雪与垃圾的僻静小巷时,眼前景象豁然洞开,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几乎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片无比辽阔、足以令千军万马列阵其上的巨大广场,如同沉睡的巨兽,赫然横亘于前!广场地面铺设着巨大的、历经数百年风雨侵蚀与人马践踏而变得凹凸不平、色泽沉黯的青石板,石缝间,枯黄的蒿草在寒风中瑟瑟抖动,诉说着无人打理的荒凉。而广场的尽头,沐浴在清冷冬日朝阳下的,便是那座承载着一个王朝肇始与辉煌、也见证了近代无数屈辱与战火的盛京皇宫!
此刻,天光已大亮,但阳光仿佛也被这皇城的肃穆所凝滞,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金属般的质感,均匀地涂抹在这片宏伟壮丽的建筑群之上。尽管经历了日本侵略者长期的占领、掠夺与不可避免的破坏,尽管战争结束不久,万物凋敝,百废待兴,但这座皇城,依旧以其穿越时空的、无可匹比的雄浑气魄,如同一位垂暮却威严不减的帝王,默然镇守着这座关外名城,每一砖一瓦都仿佛在无声地呼吸着历史。
“钉子”锐利的目光急速扫过这片曾经只能远远仰望的禁地。首先撞入眼帘的,便是那高大巍峨、墙体呈现出一种历经风雨后深沉暗红色的大清门。它作为皇宫的正门,虽然门扇上的朱漆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木胎,那曾经象征皇权、熠熠生辉的鎏金门钉也大多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已经脱落,只留下空洞的凹痕,但门楼整体的庄重架构与磅礴气势却未曾稍减。门楼上覆盖着的金色琉璃瓦,在清冷阳光下,不再有鼎盛时期的刺目光芒,却流淌着一种沉静、内敛,仿佛蕴藏着无尽故事的光辉,偶尔有几片残瓦缺失,如同华服上的补丁,更添沧桑。透过那洞开的、幽深如巨兽之口的大门,可以隐约窥见其后更为壮丽恢弘的崇政殿。那高耸入云的八角重檐攒尖顶,同样是金瓦覆顶,在晨光中勾勒出无比尊贵与威严的剪影,如同一位饱经沧桑、默然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正透过历史的烟云,冰冷地俯瞰着脚下这片刚刚历经劫难的土地与渺小如蚁的生灵。
他的视线飞快地移动,东所、西所那些相对低矮却布局精巧的寝宫建筑群,銮驾库、太庙等辅助性殿宇,以及那极具满族特色、呈八字形排列的十王亭,共同构成了一幅层次极其分明、布局严谨到近乎苛刻的庞大宫殿画卷。许多建筑的窗棂破损不堪,糊窗的桑皮纸撕裂,在风中飘荡;檐下那些曾经色彩绚烂、描绘着龙凤祥瑞的彩画,如今也已斑驳陆离,褪色严重,甚至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底坯;偌大的庭院里,荒草长得有半人高,随处可见未及清理的瓦砾、断木和战争遗留的杂物垃圾……处处都铭刻着战火无情摧残与长期疏于管理维护的凄凉痕迹。然而,正是这种残破与荒芜,反而更加凸显了那份源自历史深处、无法被磨灭的磅礴气势与无上尊严。它像一头沉睡的巨龙,纵然鳞甲剥落,伤痕累累,但其沉睡中无意识散发出的龙威,依旧足以令靠近者心生敬畏,不敢亵渎。
然而,这片本应宁静庄严的历史圣地,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往昔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紧张气氛。“钉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清晰地看到,在皇宫外围广场的边缘地带、各主要通道入口处,赫然用装满沙土的麻袋垒起了简易却实用的防御工事,上面架着黑洞洞的机枪。带着尖锐铁刺的蛇腹形铁丝网,如同毒蛇般蜿蜒盘绕,封锁了大部分接近路径。一队队身穿略显臃肿的黄色冬季军装、头戴德式钢盔、手持上了明晃晃刺刀的中正式步枪的国民党士兵,面色冷硬,三人成伍,五人成组,迈着机械而警惕的步伐,沿着固定的路线来回巡逻,刺刀的寒光在冰冷的空气中不时闪烁。同时,还有不少穿着黑色警察制服、腰间皮带上挂着驳壳枪枪套的警员,在一些手持短鞭、神色倨傲的军官模样之人的指挥下,设卡立哨,对偶尔出现的、怀着好奇与敬畏心情试图靠近观看的零星市民进行严厉的盘查和驱赶。岗哨林立,警戒森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如临大敌的肃杀景象。显然,这座刚刚从日本人手中接收回来的盛京皇宫,被国民党当局视为极其重要的政治象征和必须严加管控的核心区域,其戒备等级,绝非寻常景点或街市可比,俨然是一座披着历史外衣的军事要塞。
“钉子”的心,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沉了下去,直坠深渊!他看到,前方那两名如同泥鳅般滑溜的盗佛者,在抵达广场边缘后,非但没有丝毫减速寻找隐蔽,反而像是回到了自家院落一般,速度陡然再增三分!他们利用巡逻队视线交错的微小间隙,借助广场上几处残破的功德石碑、枯死古树的阴影掩护,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大胆、精准和近乎预知般的默契,几个迅疾如电的闪转腾挪,身形晃动间,竟然就如同鬼魅融入夜色一般,消失在了大清门附近那片宫墙投下的、最深沉的阴影之中!他们……他们竟然真的闯进去了?!或者,更可怕的是,他们掌握着一条不为人知的、能够绕过正面守卫、直接通往皇城内部的秘密途径!
这怎么可能?!“钉子”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冰封一般,隐匿在一处半塌的、长满枯藤的断墙之后,心中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盗佛者,一群身负重宝、被多方追缉的亡命之徒,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又如此轻而易举地逃入这等堪称龙潭虎穴的禁区?他们难道不怕进去之后被瓮中捉鳖,插翅难飞?除非……除非他们有着绝对的、超乎想象的自信,认为皇城内部不仅有着完美的藏身之处,甚至……有着能够庇护他们的强大接应?又或者,他们的真实身份与背景,已经深厚到可以完全无视这里的森严守卫,将这座象征着权力与历史的皇城,视作自家的后花园?!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了“钉子”的全身。他不甘心,冒险将身体探出断墙少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描着那片宫墙下的每一处阴影,每一个可能的缺口。然而,仅仅是这微小的动作,立刻引起了远处一名倚靠在沙包工事后、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士兵的注意。那士兵猛地抬起手中的步枪,黑洞洞的枪口遥遥指向他所在的方位,虽然没有出声呵斥,但那冰冷而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以及周围其他几名士兵随之投来的、充满敌意与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尖,刺得“钉子”皮肤生疼。这里的守卫,其警觉性与专业性,远非八卦街那些混乱的警察可比!他们更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保持着最高级别的戒备。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入这片区域,无异于痴人说梦。而若是强行闯入……那结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仅会立刻被打成筛子,更会彻底暴露自身,打草惊蛇,使得后续所有追查金佛的努力付诸东流。
巨大的挫败感、焦虑感,混合着对目标潜入皇城这一事实的震惊与不解,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住“钉子”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像一头被无形牢笼困住的绝望野兽,焦躁地在断墙后那狭小的阴影空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指关节因用力紧握而捏得发白,最终,他还是狠狠一拳,无声地砸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带着血丝的浅坑。理智,终究战胜了沸腾的热血与不甘。必须立刻离开!必须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带回去!皇城!目标带着金佛,潜入了盛京皇城!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太过诡异,其背后可能牵扯出的内幕,足以颠覆许多现有的认知!必须由宏毅,乃至李默尽快知晓,重新评估整个局势!
他最后用几乎要将那片宫墙烧穿的目光,深深地、不甘地望了一眼那片沉默、森严、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宫殿群,然后猛地拧身,如同来时一样,将自身化作一道融入背景的阴影,借助残垣断壁的掩护,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与宏毅事先约定的紧急撤离接应点,头也不回地疾奔而去。寒风掠过他因急速奔跑而发烫的脸颊,却无法冷却他心中那团因震惊和忧虑而熊熊燃烧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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