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带兵打仗如有神助,偶尔填词也是信手拈来,即便是朝堂之事居然也同样远超同济。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全知全能的人物,居然还是死在了朝堂的漩涡中,不禁令人对这吃人的朝堂深深恐惧!
众人还在惊讶于这谜底中萦绕的环节,一阵阵的“原来如此”此起彼伏。
赵构接下来的一句,让他们更是目瞪口呆。
“我做官家这些年,不如做一日康王快活!这如坐针毡的龙椅,恨不得早早丢了去!”
百姓的第一反应就是违心之言,做天下独尊的天子何等快活,怎会不愿意!
然后随即又想到邸报上赵构禅位时的那一句“朕今日始免得这膝裤中带匕首”!
对啊,赵构今年四十八,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却急忙忙禅了位!(注一)
难道此人当真不贪恋皇位?
赵构似是知道众人心中所想,苦笑道:“若是太平时光,我自然也是贪恋皇位的,只是这破碎江山压在肩上,又事事做不得主,这皇位如坐针毡!或许我本不是真龙天子!”
“你疯了吗?”秦桧怒吼道。
他自然知道,当赵构放弃皇帝身份的,或者说曾经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无所顾忌!
一切如梦幻泡影,不如归去!
因此秦桧发了疯,希望能唤醒深陷幻境的赵构!
赵构从未见过秦桧这般歇斯底里的样子!
甚至说,以往的秦桧眼神一凛,他便心肝一颤,自省哪句话说错了,恶了眼前之人!
而今日,赵构见他直欲择人而噬的样子,却是丝毫不惧,反是微微一笑。
“秦相啊,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君王应当是什么样子!”
秦桧枯槁的面容诡异地扭曲,犹如厉鬼!
“老夫怎会不知!大宋千里江山,二十七府、一百三十二州、三十四军,一齐担在老夫肩上,老夫不知,还有谁知!”
赵构一愣,忽地苦笑道:“我以为你要说金主完颜晟的,岂料说的是自己!不过不重要了,金主差得远,你我差得更远!”
秦桧箕张五指,似要抓住赵构捏得粉碎!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世间还有其他人配得上君王这两个字?”
赵构站了起来,反向秦桧走近了些,秦桧疯狂挥动手臂,手掌几乎擦着赵构的脸抓过。
“夫君王者,霸于外而王于内!民为本而德为纲!重大义而轻私利!秉天地之正而孚万民之望!据四海之富而识黎庶之苦!掌天下之权而谨慎用之!如此,方敢称君王!”
秦桧的嘶吼声渐渐小了下来,转而变成疯狂地大笑:“读书读傻了吧,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人!”
顿了顿又道:“有这样的人,也早死了!你还以为是周天子临天下吗!”
赵构并不会打他,只是微微转身,看着赵眘:“冥冥之中,我一直有一种感觉,这皇位,本就不是我的,因此我坐得浑身不自在!随着当今官家长大,我忽然明白,这皇位我不过是代领的,只是在等待他长大而已!”
秦桧也将头稍稍偏了过去,看着大剌剌随意坐在交椅上神情自若的赵眘,愣了好久!
良久之后,秦桧大骂:“他不过是你过继的儿子,旁支啊!你是真疯了!”
赵构眼神迷茫,呓语道:“可这皇位本就是他的啊!”
秦桧不再癫狂,轻轻摇着头:“疯了!真的疯了!只是你自寻死,又何必带着我!”
赵构不再理他,回到自己的交椅坐下,对着李垕与杜莘老继续自己的讲述。
“其实你们大可不必怀疑我与鹏举的关系,我说与你听,你自然便明白!
自靖康后,纲常崩坏,我在应天登基为帝,顺天应人!然而这只是表象,虽登基称帝,但这个皇位不过是个旗帜!
只要手中有军兵者,哪个当真能听令而行!
宗泽听我的吗?刘光世听我的吗?杜充听我的吗?刘锜听我的吗?李彦仙听我的吗?吴氏兄弟听我的吗?翟氏兄弟听我的吗?曲端听我的吗?刘位听我的吗?李成曹成听我的吗?苗傅、刘正彦听我的吗?王彦张荣马扩听我的吗?张俊……他要的不过拥立之功!我的圣旨之下,真正能听令的只有韩良臣,以及辛氏兄弟而已!”
这一段话很长,赵构却一口气说了出来,没有丝毫停顿,可见这些名字已经在他心中萦绕了许多年!
“他们都是抗金的英雄,他们是保家护国的英雄!可他们不听我的!而这个皇帝,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旁人!
甚至他们可以随便找个人,然后告诉世人,瞧,这是信王,勇猛刚毅,该当为君!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甚至怀疑,真正的康王是不是早已死了,而我只不过他们随便找来的一个人,假做康王!”
赵构似乎陷入了梦境,眼神充满了迷茫与不甘。
“天可怜见,良臣真良臣啊,有他护持,我才勉强没成了大汉献帝!
然而这并不够,良臣固然是一世之雄,然而他兵马太少,在朝中又无人帮衬,他无法做到力抗金兵的同时,盖压天下豪雄!
大宋风雨飘摇,我也风雨飘摇!”
赵构的声音渐渐变小,如同呓语,语速也越来越慢,似乎快要入眠。
忽地,他又清醒了过来。
“啊,话说当年刘韐将军在靖康之时便殉了国,但他为大宋留下了鹏举!
鹏举啊鹏举!
大宋危难之际,天降圣人!
他很能打,我从未见过这般领兵之人!
他很正直,我在他面前总觉有些自惭形秽!
他很守信,他只要说出口的话,比我的圣旨都可信!
他很聪慧,却从不为自己谋求私利!
我无法想象一个人能这般完美,上一个如此这般的还是诸葛丞相!
于是我的皇位便稳了,大宋江山也稳了!
韩良臣自不必说,鹏举我也不断封赏他,他不要钱,我硬塞,他便与了将士。他不要地,我硬塞封地,他领了种粮备战!
我没有他的任何把柄!
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背叛我!
尽忠报国!
他说的话本就亘古不变的真理!
何况是刻在背上的字!
岳飞!韩世忠!是大宋的柱石,也是我的左膀右臂!
我有了此二人,可以号令天下!可以北伐中原!可以青史留名!
你们觉得,我愿意杀了他们?”
“那你……”杜莘老更糊涂了!
赵构挥手阻止了他,继续道。
“当年赵相公与张相公相争,秦相公两头逢源,得以破格提拔!”
说到此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张浚却是老脸微微一红。
“秦相先是联合张相驱了赵相,随后又在朝堂丰满羽翼,与张相斗!张相性刚,负气而走,这朝堂中秦相便没了对手!
然而朝堂中没有,朝堂上还有我!
我所依者,非朝堂百官,而是韩岳二人,想要在朝堂说一不二,只有剪除这两人!
至于吴唐卿与张俊两人,我原来并不明白,直到今岁王循友为秦相请加九锡,便想明白了!”
赵构说完这长长一段,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靠在交椅上!
前因后果,终于明明白白公之于众,有些没有说得明白的,百姓也开始窃窃私语,详解赵构每一句话的意思。
“这还是不对啊!有个最关键的问题无法解释!”杜莘老皱眉道。
“你问便是!”
“上皇,秦相想要剪除你的羽翼,还告知了你,你为何却要配合他!”
注一:历史上禅位时赵构年为五十五,也不算年纪大,此后做了二十五年的太上皇,且一直没有干预赵眘的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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