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的诏令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强劲的心搏,将新的意志泵向帝国的四肢百骸,尤其是那片饱受创伤的东南沿海。“靖海司”的成立,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旧楚吴越之地的能工巧匠,在官府的征召与重赏之下,告别故土,携家带口,如同百川归海,向着指定的琅琋、会稽、番禺三大造船工坊汇聚。沿途驿站人满为患,车马络绎不绝,载着的不再是征战的兵甲,而是锯子、刨刀、墨斗、以及一颗颗对未知领域既忐忑又充满期待的心。
沿海各郡的府库被优先开启,储存多年的巨木、桐油、麻丝、铁料被源源不断运往工坊。原本因海寇之乱而萧条的市舶司重新忙碌起来,朝廷颁布了《鼓励海贸令》,对运载军需物资、提供海外情报的海商予以免税甚至重奖,一时间,近海帆影幢幢,虽仍有恐惧,但利益的驱动与朝廷的背书,让冒险家们开始重新扬帆。
程邈几乎是住进了琅琊城外临时搭建的巨大工棚里。他将大匠院的精英与各地汇聚来的顶尖工匠混编,分为船舶、火器、防御、动力等多个小组,日夜不停地研讨、绘图、制作模型。那架被缴获的“赤焰龙车”残骸被反复拆解测量,每一个部件的功能、材质、连接方式都被详细记录分析。
“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程邈对着一群围拢的工匠,指着龙车那个被拆下的、结构复杂的青铜阀门,“此物控制火油喷射的压力与流量,其内壁光滑如镜,密封极佳,铸造技艺远超我等。但我们不能只模仿,要弄懂它为何要如此设计,压力从何而来,又如何控制?弄懂了原理,我们才能造出更好、更易操控的‘雷火喷’!”
他拿起一块炭笔,在粗糙的木板上画着受力分析图,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着气压、杠杆与密封的关系。工匠们起初听得懵懂,但随着程邈的引导和不断试制的模型验证,眼中渐渐焕发出悟道般的光芒。技术壁垒,正在被这种超越时代的、注重原理的研发方式一点点撬动。
与此同时,在王翦和蒙恬的坐镇下,琅琊城的恢复工作也在紧张进行。城墙的缺口被迅速堵上,只是新砌的砖石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与老墙的斑驳形成鲜明对比。武承在军医的精心照料下,伤势终于稳定下来,虽然离痊愈尚早,但已能勉强下地行走。他拒绝了回雒阳休养的提议,坚持留在琅琊,每日让人用担架抬着,巡视城防,看望伤员,听取王翦、蒙恬关于新式水师陆战队员选拔和训练的汇报。
“水性、胆气、臂力,缺一不可。”武承靠在担架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看着校场上那些正在蒙恬指挥下,进行抗眩晕、操舟、水下闭气训练的北军精锐,“海上颠簸,非陆战可比。将来跳帮接舷,更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蒙将军,操练再狠三分!现在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末将明白!”蒙恬抱拳,对这位重伤未愈却心系军务的同僚肃然起敬。
海面上,数艘经过加固、配备了强弩和初步改良版“震天雷”(射程和精度有所提升)的周军哨船,在王翦派出的老练水手驾驭下,如同警惕的游隼,开始以琅琊为中心,向周边海域辐射侦察。他们避开了开阔的航线,沿着星罗棋布的岛屿链悄然行进,绘制着精确的海图,记录着洋流、暗礁,并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海寇踪迹。
雒阳,御书房。
姬延的面前,摊开着程邈送来的第一份技术简报、王翦的沿海侦察初步报告,以及黑冰台收集整理的、关于“出云”国风土人情的零星信息。
“源信玄……‘八岐’……”姬延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和组织,“能研制出‘赤焰龙车’,其国内工匠水准不容小觑。其选择此时大举来犯,绝非一时兴起,必有所图。是试探新朝虚实?还是……其内部权力斗争,需要外部胜利来巩固地位?或是,觊觎中土财富已久,只是以前被六国纷争所阻?”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考校侍立一旁的苏厉。
苏厉沉吟道:“陛下,老臣以为,兼而有之。然其能远渡重洋,精准打击,并能迅速组织二次更大规模进攻,其背后必有完善的后勤与情报支持。那个失窃的核心部件……老臣担心,对方或许也在借此评估我们的技术反应能力。”
姬延颔首:“不错。这是一盘隔海对弈的棋。我们看得见他们的‘车’、‘马’,却看不清他们的‘帅’和真正的布局。被动应对,永远慢人一步。”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正在被不断完善的海疆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
“他们以为,凭借技术优势和海上机动,就能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但他们忘了,战争的最高境界,乃攻心为上,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传令给黑冰台,动用一切能动用的海外眼线,不惜重金,我要知道‘出云’国内的政治格局,源信玄的政敌是谁,他们最需要什么,最害怕什么!”
“同时,以朕的名义,起草国书,遣使前往倭地其他可能存在的邦国,乃至朝鲜半岛诸部。不必提‘出云’入侵之事,只言大周新立,欲通商睦邻,共荣海上。许以贸易之利,探其与‘出云’关系。”
苏厉眼睛一亮:“陛下是想……远交近攻?孤立‘出云’?”
“不止。”姬延嘴角微扬,“更要让源信玄知道,他的邻居,并非只有他一个选择。大海很大,容得下很多朋友。当他的周边开始出现与大周交好的势力时,他还能安心倾巢而来吗?此乃伐交,亦是疑兵。”
“陛下圣明!此策若成,可极大缓解我沿海压力,为新式水师争取宝贵时间!”苏厉由衷赞道。
“时间,是关键。”姬延目光沉静,“程邈那边要快,武承那边要狠,王翦那边要准。而我们在这里,要稳,要谋,要看得比他们更远。”
就在姬延的“伐交”之策开始悄然布局的同时,远在“出云”国那座临海城堡内的源信玄,也收到了来自周朝沿海最新的密报。
看着密报上关于“靖海司”成立、三大工坊汇集工匠、新式水师开始编练,以及周朝使者似乎有意接触倭地其他势力的模糊信息,源信玄阴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凝重。
“反应如此之快,举措如此之精准……这个周朝皇帝,果然是个对手。”他放下密报,对身旁的心腹谋士,一个被称为“风魔”的老者说道,“他这是要釜底抽薪,一边打造利刃,一边编织罗网。”
风魔老者沙哑着嗓子:“宗主,我们的‘海龙丸’虽强,但建造缓慢。若任由周朝水师成型,恐生变数。是否要再组织一次进攻,打断他们的进程?”
源信玄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同样的招式,对聪明人用两次,效果会大打折扣。他们既然开始重视海防,必然有所准备。强攻,正中其下怀,消耗的是我们的力量。”
他走到窗边,望着城堡下正在建造的、体型更为庞大的“海龙丸”战舰骨架,冷冷一笑:“他姬延想伐交,想争取时间。那我们就帮他一把,让这时间……变得更有‘价值’一些。”
“宗主的意思是?”
“让我们在周朝内部的人,动起来。目标,不是军事设施,而是……人。”源信玄转过身,语气森然,“造船的工匠,尤其是那些核心大匠;主持靖海司的官员;还有那个重伤未死的武承……想办法,制造些‘意外’,或者,散布些流言。比如,朝廷如此大兴土木,是为远征海外,苛捐杂税将至;又比如,某些将领拥兵自重,与海寇暗通款曲……”
风魔老者眼中精光一闪:“离间计?制造内耗,延缓其进度?”
“不错。”源信玄负手而立,“最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让他姬延先忙于安抚内部,清理门户吧。等他焦头烂额之时,我们的‘海龙丸’也该下水了。届时,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毕其功于一役!”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加强对倭地其他势力的监控和威慑。若有谁敢暗中与周朝勾连……杀鸡儆猴!”
“哈依!”
一场跨越海洋的谋略博弈,在无声中激烈展开。姬延欲图构建大势,以阳谋破局;而源信玄则擅长阴谋诡计,欲从内部瓦解。一个放眼全局,谋定后动;一个聚焦弱点,狠辣刁钻。
新生的周朝,在迈向海洋的征途上,面临的不仅是风浪与刀兵,更有来自暗处的冷箭与迷雾。谁能更快地织好自己的网,谁能更准地找到对方的死穴,谁就能在这场关乎国运的弈局中,抢占先手。
而在琅琊的工坊里,程邈对着一个刚刚试制成功、能够将改良版火油喷射出三十步远的小型“雷火喷”模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技术的曙光,正在艰难地穿透战争的阴霾。只是这曙光,能照亮多远的前路,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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