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穿过“晚风”小作坊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切割出几块晃眼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布尘,混合着缝纫机油的金属气味和女工们低声谈笑的烟火气。几台蝴蝶牌缝纫机正欢快地哒哒作响,赶制着新一批订单的蝙蝠衫。苏晚月俯身在裁剪台前,手里捏着粉饼,正小心翼翼地在摊开的灯芯绒布料上勾勒衣片的轮廓,指尖染了一层薄薄的粉白。这是她刚谈下的百货大楼专柜试单,成败在此一举。
“吱呀——”
作坊那扇略显单薄的木板门被推开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拖沓,打断了室内的忙碌。光线被一道穿着考究的身影挡住。继母赵玉芬站在门口,一身簇新的铁灰色毛呢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拎着一个真皮公文包。她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官腔与“关切”的微笑,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略显简陋的作坊,最后精准地落在苏晚月身上。
“哟,月月,忙着呢?” 赵玉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缝纫机的噪音,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藏蓝中山装、腋下夹着算盘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听说你这小摊子弄得挺红火?老爷子前两天还问起,说咱们陆家的媳妇,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发财,忘了规矩。” 她说着,踩着锃亮的小牛皮高跟鞋,一步步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像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作坊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女工们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张姐放下剪了一半的布料,下意识地挡在了装布料的箩筐前。
苏晚月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的粉饼“啪嗒”一声掉在布料上,洇开一小片白痕。来了!她就知道,寿宴上的那点风波,赵玉芬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查账”的架势,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强迫自己镇定,放下粉饼,直起身,迎上赵玉芬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赵主任,您怎么有空过来?作坊小打小闹,谈不上发财,糊口而已。” 她刻意强调了“赵主任”这个公职称呼,试图拉开距离。
“糊口?” 赵玉芬轻笑一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掠过那些堆叠的成品布料和新添置的几台缝纫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瞧瞧这阵仗,可不像糊口那么简单。老爷子是担心你年轻,没经验,这账目上万一出了岔子,被人诟病,丢的可不止是你自己的脸,更是咱们陆家的门风。” 她慢条斯理地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轻轻放在裁剪台上。“街道办最近在抓典型,规范个体户经营,特别是账目问题。我这副主任,也是职责所在。正好,带了街道办的会计老刘,帮你看看账,把把关。”
那个叫老刘的会计立刻上前一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平板无波:“苏晚月同志,请把开业以来的所有收支单据、流水账本拿出来,配合检查。”
苏晚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她这小作坊,开业满打满算不过三四个月,哪里有什么正规的账本?全靠她记在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练习本上,收入支出一笔笔记着,再配上用皮筋捆着的各种收据发票。平时自己看看还行,真要拿到街道办“专业会计”面前……
“账本…有,” 苏晚月强作镇定,转身从墙角一个放杂物的旧木箱里,翻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练习本,还有那一小沓用夹子夹着的单据。练习本的封面沾了点油污,显得有些寒酸。她递过去,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都在这里了。”
赵玉芬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近于无的冷笑。老刘面无表情地接过,翻开了那本练习本。作坊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自行车铃声和老刘翻动纸页时发出的哗啦声。女工们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张姐担忧地望向苏晚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刘那看似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飞快地扫过那些略显稚嫩的字迹,手指熟练地拨动着算盘珠,噼啪作响。他看得很快,但翻到后面几页时,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赵玉芬则好整以暇地踱着步,打量着作坊的环境,手指拂过缝纫机台面,沾了点灰,嫌恶地皱了皱眉。
突然,老刘拨算盘的动作停下了。他拿起一张夹在账本后面的、皱巴巴的收据,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又翻到账本某一页,反复核对。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赵玉芬,语气严肃:“赵主任,发现点问题。”
赵玉芬立刻转过身,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和凝重:“哦?什么问题?老刘,你可要查仔细了,不能冤枉好人,但也绝不能放过任何损害集体利益的行为!”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目光却瞟向苏晚月,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老刘指着那张收据和账本:“这张是‘红星布店’上月十号购买的确良布料的收据,金额是八十五元整。但账本上同日记载的支出却是……一百三十五元。” 他把收据和账本摊开在苏晚月面前,白纸黑字,对比鲜明!账本上那“一百三十五元”的字迹,和她自己的笔迹有细微的差别,但乍一看确实很像!
“这…不可能!” 苏晚月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她抢过收据和账本,手指都在抖。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的确良布就是八十五块!她亲手付的钱,亲手记的账!账本上的字……怎么会变成一百三十五?
“还有这里,” 老刘的声音像是冰冷的铁锤,又砸了下来。他翻到另一页,“三月十五日,记录支付给‘张红’等三名女工工资合计四十五元。但根据她们的口述和一般行业标准,这个数额明显偏低。而且,” 他抽出一张印着“国营第三缝纫厂”抬头的信纸,上面有几行潦草的字迹和一个模糊的红手印,“这是张红同志提供的证明材料,上面明确写着当日实际支付金额为二十五元,存在明显克扣工资的嫌疑。” 他顿了顿,看向脸色惨白的苏晚月,“苏晚月同志,这账本记载与实际支出严重不符,虚增成本高达五十元整。加上疑似克扣工人工资的行为……这可不是简单的糊涂账了。”
“五十元?!” 一个女工忍不住惊呼出声,这在当时可是一个普通工人近两个月的工资!
赵玉芬倒吸一口凉气,用手帕捂住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失望:“月月!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虚报账目,克扣工人血汗钱?这…这简直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给陆家抹黑啊!” 她痛心疾首,转向老刘,“老刘,情况严重吗?”
老刘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板却字字如刀:“根据初步核查,账目混乱,存在伪造凭证、虚列支出、压低人工成本等严重问题。初步估算,短短数月,账面‘亏损’五十元,但这笔‘亏损’去向不明,涉嫌非法侵占。按照相关规定,需要立即封存所有账册单据,作坊暂停营业,接受深入调查。”
“封存!停业!” 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苏晚月头顶。她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完了!这是要把她往死里整!这伪造的账目,这所谓的“证据”,一环扣一环,显然是精心设计的毒计!那五十元“亏损”的屎盆子扣下来,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作坊一旦被封,刚接的百货大楼订单必然泡汤,好不容易积攒的信誉毁于一旦,还可能背上侵吞公款的罪名!
“不…不是的!这账是假的!有人改了我的账!” 苏晚月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赵玉芬,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是你!是你搞的鬼!那笔账我明明记得是八十五!张姐的工资也绝不是二十五!”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浑身颤抖。
赵玉芬脸上的悲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和高高在上的鄙夷:“苏晚月!你太让我失望了!自己做错了事,还想污蔑长辈?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老刘,按程序办!” 她语气斩钉截铁。
老刘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拿那本决定作坊命运的练习本。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作坊门口的光线再次一暗。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唯有那身笔挺的旧军装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陆行野!
他沉默地迈步进来,军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作坊里本就凝滞的空气彻底冻结了。女工们下意识地低下头,连赵玉芬脸上的冰冷也僵硬了一瞬。
陆行野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裁剪台前,目光扫过摊开的假收据、那份所谓的“证明材料”,最后落在那本被老刘捏在手里的、决定苏晚月命运的练习本上。他伸出手,动作不算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刘被他冷冽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突,捏着账本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
陆行野稳稳地拿起那本沾染了油污的练习本,粗糙的指腹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没有翻开,甚至没有看赵玉芬一眼,只是将账本随意地合上,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手臂一抬,那本承载着“亏损五十元”罪名的账本,被他稳稳地、带着一种近乎随意的力道,放回了苏晚月刚才翻找的那个旧木箱子里。
“留着。”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无声的巨浪。他深邃的目光掠过赵玉芬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扫过老刘惊疑不定的脸,最终,落在了苏晚月那双因绝望和震惊而瞪大的、带着泪光的眼睛上。
那眼神依旧深不见底,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安定。仿佛在说:东西,还在你手里。天,还没塌下来。
苏晚月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她看着被放回木箱的账本,又猛地看向陆行野那毫无波澜的脸,巨大的委屈、愤怒、恐惧和一丝绝处逢生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她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玉芬的脸色由青转白,精心维持的官威和“正义”面具几乎要崩裂。她看着陆行野那副“账本归原主,其他免谈”的冷硬姿态,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怒火,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行野,你这是做什么?街道办依法检查……”
陆行野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压力,瞬间让赵玉芬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查完了?” 他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老刘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初步…初步核查发现重大疑点……” 老刘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陆行野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裁剪台上那些被翻乱的单据和那份刺眼的“证明材料”,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千钧:“疑点,就查清楚。账本,是她的。”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旧木箱,“东西,都在这里。该配合的,配合。但停业、封账,”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划过赵玉芬和老刘的脸,“拿出正式文件,按程序来。街道办,不是谁家开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警告意味。作坊里死一般的寂静。赵玉芬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像一块沉水的铁。老刘额上的汗珠滚落下来,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陆行野不再看他们,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过身,迈开长腿,径直朝作坊外走去,那高大冷硬的背影,像一堵移动的墙,隔绝了身后所有淬毒的算计和冰冷的绝望。
阳光重新照进作坊,尘埃在光柱中狂乱地飞舞。苏晚月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木箱里静静躺着的账本。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进来时带起的、微冷的风。赵玉芬怨毒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她身上,老刘的窘迫,女工们的惊魂未定……一切都乱糟糟的。
但她的心,却在刚才那近乎窒息般的绝望中,被陆行野那一个看似随意却强硬无比的“放回”动作,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冰冷的空气灌进来,带着一丝微弱的、名为“转机”的气息。
账本还在她手里。他让她“留着”。
留着……等着什么?是等着更猛烈的风暴,还是……他手中那把能劈开风暴的刀?
苏晚月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感,逼退眼底的酸涩和脆弱。她抬起头,迎向赵玉芬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
风暴未歇,但她的战场,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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