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把柏油路晒化。苏晚月骑着那辆二八杠凤凰自行车,后座驮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在的确良衬衫的后背洇开深色的地图。她刚跑完城西最后两家代销点,收回这个月结清的货款,心里盘算着再进一批新到的纯棉细布,给踩脚裤升级面料。作坊里缝纫机日夜不停的轰鸣声,是这世上最动听的乐章。
“吱呀——” 推开作坊虚掩的院门,想象中的忙碌景象没出现。院子里静得反常。十几台缝纫机沉默地立着,像一排排失去灵魂的钢铁躯壳。女工们围在一起,个个脸色发白,眼神里透着惊恐和茫然。张姐攥着一块踩脚裤的布料,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看到苏晚月进来,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出话,只是把那块布递了过来。
苏晚月心里咯噔一下。接过布料,入手的感觉就不对——比平时硬,还带着一股刺鼻的、类似劣质橡胶的气味。她用力搓了搓裤脚接缝处,指尖立刻染上一层深蓝色的浮色。再仔细看,好几处针脚都歪歪扭扭,甚至还有跳针。这绝不是“晚风”作坊出来的东西!
“怎么回事?” 苏晚月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扫过众人。
“苏…苏老板,” 负责质检的吴婶声音带着哭腔,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纸,“下午…下午区里质检所的人突然来了!说是接到群众举报,抽查咱们的产品…结果…结果说咱们这批踩脚裤是…是次品!严重不合格!你看这报告…”
苏晚月一把抓过那张盖着“xx区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公章的《检验报告书》。劣质油墨印的表格里,“耐磨色牢度”、“缝制强力”、“甲醛含量”几项后面,刺目地打着鲜红的叉号,结论栏里龙飞凤舞地写着:“判定:该批次产品不符合Gb标准,为不合格品。” 落款日期,就是今天!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次品!不合格!这顶帽子扣下来,对刚刚打出点名气、正努力往国营百货柜台挤的“晚风”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声誉毁了,渠道断了,甚至可能被罚款、取缔!
“这批货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原料?裁剪?还是缝制?” 苏晚月强迫自己冷静,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弦。作坊的生产流程她盯得很紧,不可能出这么大纰漏!
“不是咱们的问题!” 负责裁剪的王大姐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苏老板,我敢拿命担保!这批布是周老板那边新介绍来的‘沪江棉纺厂’的货,说是价格便宜两成!当时看着颜色鲜亮就用了,谁知道…谁知道下水会掉色掉成这样!针脚…针脚是那天机器突然卡线,小翠她们几个新手赶工急了点…可也不至于全都不合格啊!那质检的人,像带着放大镜挑毛病!”
“沪江棉纺厂”?周老板?周文斌!
苏晚月脑子里瞬间炸开一道惊雷!是他!又是他!先是断松紧带,又是盗版,现在居然在原料上做手脚,还精准地掐着新品上市的关键点举报!这条毒蛇!
“报告呢?不合格的报告原件呢?” 苏晚月追问,心脏狂跳。
“被…被收走了…” 吴婶嗫嚅着,“他们说要存档,还要通知工商…”
通知工商…那就是板上钉钉,等着处罚了!苏晚月只觉得眼前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苦心经营,女工们日夜辛劳才挣下的一点微薄根基,就要被这“次品”的阴刀子彻底斩断了吗?
深夜,作坊死寂。
女工们都忧心忡忡地回家了。苏晚月独自坐在昏暗的灯下,桌上摊着那份刺眼的报告复印件(吴婶偷偷找人复写的),还有几件被判定为“次品”的踩脚裤。她翻来覆去地看,像一头困兽。
不,不能坐以待毙!周文斌既然出手,就一定有破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白天的事情在脑子里一遍遍过筛子。原料有问题,缝制有瑕疵,这她认。但质检所的人来得太巧、太急,挑毛病的手法也太刁钻、太专业,简直像拿着放大镜在找茬!而且,为什么连报告原件都不留?这不合常理!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质检员有问题!周文斌很可能买通了他们!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但随之而来的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激动。她需要证据!铁证!
苏晚月猛地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角落里,那个蒙着灰的双卡录音机被她拖了出来。这是去年咬牙买的“奢侈品”,用来听邓丽君的磁带,偶尔也录点自己的设计想法。她插上电源,试了试录音键,红灯闪烁,磁带发出沙沙的转动声,还能用!
她小心翼翼地把录音机放进一个不起眼的旧帆布包里,只露出话筒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目标:质检所负责这次抽查的刘技术员家。
刘技术员住在城北一片老旧的筒子楼里。苏晚月摸黑爬上三楼,楼道里弥漫着公共厕所的酸腐味和煤球炉的烟火气。她站在那扇油漆剥落的绿色木门前,犹豫了一下,抬手敲门。
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眼袋浮肿的中年男人的脸,正是白天带队去作坊的刘技术员。他看到苏晚月,眼神明显慌乱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关门:“你…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明天到单位说!”
“刘技术员,” 苏晚月用手抵住门,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镇定,“事关重大,等不到明天了。今天那份报告,我有疑问。咱们厂子小,几十口人等着吃饭,不能不明不白就背个‘次品’的黑锅。我就问您几个问题,问完就走,绝不给您添麻烦。” 她语气放软,带着点哀求,目光却锐利地捕捉着对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刘技术员眼神闪烁,看了看黑漆漆的楼道,最终还是侧身让开:“进…进来吧,快说!” 语气透着烦躁和心虚。
屋子很小,堆满了杂物,一个脸色蜡黄的女人在里间床上咳嗽。刘技术员没让座,自己烦躁地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他压低声音:“报告白纸黑字,有什么好问的?你们产品就是不合格!”
苏晚月没接这话茬,帆布包就放在脚边的板凳上,话筒正对着刘技术员的方向。她盯着他夹烟的手指,那手指在微微发抖。
“刘技术员,” 她缓缓开口,目光如炬,“您今天取样的时候,是不是只拿了我们库房角落那几捆?那几捆布是有点小问题,是我们处理中的次布,还没来得及返工。您要是拿流水线上正出的货,或者仓库里堆在明面上的大货,绝对没问题!” 这是试探,也是陷阱。库房角落根本没有所谓的“次布”!
刘技术员抽烟的动作猛地一顿,烟灰掉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眼神更加慌乱:“胡…胡说!我们取样是随机的!按程序来!你别想狡辩!”
“随机?” 苏晚月逼近一步,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那为什么您取样的时候,眼睛一直往墙角瞟?还有,您带来的那个年轻助手,我看他袖口沾了点油污,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我们机器?那机器可是新上的,沾了油可不好清理…” 她随口编造着细节,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刘技术员额头渗出汗珠,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你…你什么意思?你想诬陷我们?!”
“诬陷?” 苏晚月笑了,笑容冰冷,“我哪敢啊。我只是奇怪,周文斌周老板,给了您多少钱?或者…给了您什么您拒绝不了的东西?” 她直接点出了那个名字!
“砰!” 刘技术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苏晚月:“你血口喷人!滚!给我滚出去!” 他彻底慌了,声音尖利,带着恐惧。
就在他情绪失控的瞬间,苏晚月清晰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她看见刘技术员慌乱中碰倒了桌上的一个搪瓷缸,露出下面压着的一本崭新的病历本。封皮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名字,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诊断名称——那是一种需要花费巨额医药费的儿童重病!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周文斌这个魔鬼!他抓住了刘技术员的软肋——他生重病的孩子!用钱,或者用能搞到稀缺进口药的承诺,逼他做伪证,给自己的作坊扣上“次品”的黑锅!
苏晚月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愤怒和寒意交织。她不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病历本,又看了一眼刘技术员因极度恐惧和羞愧而扭曲的脸。
“刘技术员,”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淬了冰,“举头三尺有神明。昧良心的钱,拿在手里,晚上睡得着吗?想想你孩子。”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
刘技术员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了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那是一种被戳穿后的崩溃,更是被良心和现实撕扯的痛苦。
苏晚月不再看他,弯腰提起脚边的帆布包。手指在包内轻轻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那细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一声惊雷,却又被刘技术员绝望的呜咽彻底淹没。
她转身,轻轻带上了那扇破旧的绿漆门。隔绝了屋内的绝望崩溃,也隔绝了筒子楼里浑浊的空气。楼道里依旧昏暗,但苏晚月的眼中,已经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帆布包里,那盘小小的磁带,在黑暗中无声地旋转着,记录下了一个父亲绝望的呜咽,也记录下了周文斌那柄阴险毒辣的“次品”刀锋。这盘磁带,就是她反击的子弹,是她撕破那张伪善面具的利刃!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苏晚月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车把。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朝着未知却必须去战斗的方向驶去。这场由“次品”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抓住了风暴眼里最关键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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