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暖风带着槐花的甜香,穿过筒子楼敞开的窗棂,吹得桌上那张烫金红帖轻轻翕动。苏晚月捏着帖子一角,指尖冰凉。帖子是陆家老宅送来的,措辞客气周全,邀请她和陆行野三日后出席老爷子的八十大寿。落款是继母赵玉芬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
“寿宴?” 苏晚月扯了扯嘴角,指尖划过那冰冷的“阖府光临”四个字,像是在抚过一块寒冰。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那场寿宴,衣香鬓影下的刀光剑影,刻意的刁难,陆行野冰冷的沉默,以及最终引爆更大冲突的导火索。她几乎能闻到那场宴会里浮动的虚伪脂粉气和腐朽算计的味道。去,无异于再入虎穴;不去,更是授人以柄,给了赵玉芬和陆行邦攻讦她的绝佳理由。
“嗯。” 陆行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听不出情绪。他刚进门,脱下的军装外套还带着外面的尘土气。他走到桌边,目光扫过那刺眼的红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晚月没回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鸿门宴吧?你那位继母,还有好弟弟好妹妹,怕是早摆好了阵仗等我钻。”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不如你替我找个借口,就说我病了,病得起不来床,省得去丢陆家的脸。”
身后沉默了片刻。她能感觉到陆行野的视线落在她紧绷的脊背上。筒子楼狭窄的空间里,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自行车铃声和楼下孩子的嬉闹声,衬得这份沉默格外滞重。
“爷爷点名要见你。” 陆行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份量。他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斜射进来的光线,投下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帖子送到我单位了。”
苏晚月猛地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温情,没有解释,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墨色,以及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执着。点名要见她?那个威严得如同山岳、前世对她疏离甚至失望的老人?她不信。这更像是赵玉芬的把戏,或者是陆行野不想独自面对家族压力的托词。
“呵,” 苏晚月轻笑一声,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凉意,“我有什么好见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一个偷偷摸摸搞‘投机倒把’的个体户。去了,不过是平白给人添些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她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坚硬的帖子抠破。
陆行野看着她眼中升腾的尖锐防备和自弃般的灰暗,下颌线绷紧了些许。他伸出手,却不是安抚,而是直接抽走了她手中的帖子。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衣服,” 他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旧衬衫上停顿了一瞬,声音平板无波,“我让人送来。” 说完,他不再看她,拿着帖子转身走向里屋,只留下一个冷硬而决绝的背影。这几乎是在直接宣布决定——去,必须去,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晚月僵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身影,一股无力感和更深的怨愤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他总是这样!用最冰冷的方式,将她推到他需要她出现的位置,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那位置是不是刀山火海!她狠狠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才压下那股想要尖叫的冲动。
三天后,寿宴前夜。
筒子楼狭窄的厨房里,水汽氤氲,弥漫着一股清甜的、属于春天的气息。苏晚月系着围裙,正站在灶台前忙碌。大锅里蒸腾着热气,旁边的小桌上,摊开着一片片洁白微润的糯米皮,还有一大碗刚刚采摘下来、还带着清晨露珠的鲜嫩槐花。槐花被仔细地摘去了硬梗,只留下最饱满的花瓣,用白糖和一点点珍贵的猪油细细拌过,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既不显得刻意讨好,又不至于太过寒酸的寿礼。槐花蒸糕,乡野的滋味,带着泥土的质朴和时节的馈赠。更重要的是,它耗费的是时间和心意,而非金钱——她辛苦攒下的每一分钱,都要留给她的作坊,留给那条她拼尽全力才踏上的、通往独立的路。她不想,也无力去和陆家那些人攀比什么金玉珠翠。
厨房的门帘被掀开一角。陆行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似乎要进来倒水。他脚步顿住,目光落在苏晚月沾着糯米粉的侧脸上,又移到她灵巧翻飞的手指上。她正专注地将一勺勺甜香的槐花馅料包进薄薄的糯米皮里,手指翻折,捏出一个个精巧的褶子,动作麻利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昏黄的灯光下,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因为热气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微微泛红。平日里那种尖锐的防备和冰冷的疏离,在这一刻被厨房的烟火气柔化了,显露出一种沉静的、近乎温婉的轮廓。锅里冒出的白色蒸汽在她周围缭绕,模糊了筒子楼简陋的背景,也模糊了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冰墙。
陆行野站在门口,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厨房里很安静,只有灶膛里柴火轻微的噼啪声,锅盖边缘蒸汽顶出的“噗噗”声,以及苏晚月手指翻动糯米皮时细微的摩擦声。这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宁静。
他深邃的眼眸里,那片沉沉的墨色似乎被这温暖的灯光和氤氲的水汽融化了一丝,有什么东西极轻地波动了一下。他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看着她鼻尖的汗珠,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这画面,和他记忆中那个在冰冷绝望中死去的女人,那个重生后时刻竖起尖刺、眼神戒备的女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陌生的感觉,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深潭,在他冷硬的心底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他最终没有进去倒水,只是无声地放下门帘,退了出去。
苏晚月似乎察觉到门口的身影离开,包糕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更快地继续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一丝心底的波澜。她将包好的槐花糕小心地码放进铺了干净屉布的蒸笼里。白胖的糕点在蒸汽里渐渐变得晶莹剔透,像一颗颗包裹着春光的珍珠。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苏晚月已经收拾停当。她换上了一件自己亲手做的、款式简单大方的米白色改良旗袍裙,没有繁复的绣花,只在领口和斜襟处用同色丝线勾勒出雅致的回形纹。乌黑的头发也仔细地挽成一个光洁的发髻,别了一支素银簪子。这身打扮,既不张扬,也足够体面,是她用有限的布料和最大的心思为自己撑起的尊严。
她拎起那个用干净毛巾仔细包裹好的军绿色保温桶,里面是昨夜蒸好、此刻还温热的槐花蒸糕。掀开盖子,清甜的香气便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陆行野也换好了笔挺的军装常服(或中山装),正站在门口等着。他目光扫过苏晚月,在她素净却格外清丽的打扮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她手中那个格格不入的保温桶上。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转身,率先下楼。
军用吉普212就停在楼下。苏晚月抱着保温桶坐进副驾驶,桶壁温热的触感透过毛巾熨帖着掌心。车子发动,驶出家属院,汇入清晨尚显稀疏的车流。
车厢里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掠过的风声。苏晚月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骑着二八杠赶着上班的工人,路边支起炸油条摊子升腾的烟火,灰扑扑的国营商店门前排起的长队……这喧嚣而充满生气的市井画面,与她怀中保温桶里那点微弱的暖意,以及即将踏入的那个深宅大院,形成了鲜明而割裂的对比。怀里的槐花糕,是她对抗那个冰冷世界的唯一武器,微弱,却凝聚着她不肯低头的全部倔强。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离陆家老宅越来越近。那高墙大院投下的阴影仿佛已经笼罩过来。苏晚月下意识地将怀里的保温桶抱得更紧了些,温热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凭。风暴来临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压抑。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属于1984年春天的、尘土飞扬却生机勃勃的街道。
喜欢重生八零:冷面大佬狂宠妻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重生八零:冷面大佬狂宠妻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