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局送来的锦鲤是次日午后到的,统共八尾,装在硕大的木盆里,朱红的鳞片在日头下闪着细碎的光。小凳子特意选了太液池水最清浅的一处湾口,将鱼儿一尾尾小心地放进去。
“才人您瞧,多精神!”他拍掉手上的水珠,咧嘴笑着。
林薇薇立在岸边,看那几抹鲜红在水草间穿梭游弋,心头却莫名发紧。太液池的水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过于澄澈的碧色,反倒显得不那么真实。
头两日,鱼儿无恙,甚至显得格外活泼。周宝林渐渐放下心来,连赵才人紧绷的嘴角也松快了些。唯有林薇薇,每日总要到池边看上几回,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第三日清晨,小凳子连滚带爬地冲进内室,脸白得吓人:“才、才人!鱼……鱼死了!”
湾口的水面上,八尾锦鲤翻着白肚,朱红的鳞片失了光泽,像褪色的胭脂。最骇人的是,鱼眼处都蒙着一层灰白的翳,嘴角渗着暗色的血丝。
林薇薇蹲下身,用树枝拨动最近的一尾死鱼。鱼鳃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紫色。她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捞上来,埋了吧。”
“才人,这……”周宝林声音发颤。
“去请谢太医。”林薇薇站起身,裙摆沾了湿泥,“就说我昨夜贪凉,咳得厉害。”
谢云止来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他检查过死鱼,又取了水样,一向清冷的面上凝着寒霜。
“是乌头碱。”他净了手,声音压得极低,“混在饵料里投下的。分量很重,怕是没想给活路。”
林薇薇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泛白。她想起那夜在太液池边看见的两个小太监,想起他们低声的抱怨。原来不止是赤铁矿粉,还有更毒辣的手段。
“才人此举,太过冒险了。”谢云止看着她,眼底有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不冒险,怎么知道有人连几条鱼都容不下?”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太医可知,这乌头碱宫中何处可得?”
“太医院有少量库存,用于以毒攻毒。”他顿了顿,“各宫主位若需用以驱虫,也可申领,但需记录在册。”
记录在册。林薇薇心念微动。
当日下午,她便以调香需查阅药材习性为由,去了太医署书库。守库的小太监见她来了,神色有些古怪,却也不敢阻拦。
药材出入的册子就放在最显眼的架子上。她径直翻到最近一月的记录,指尖顺着墨迹一行行往下。果然,在朔日前三日,长春宫申领过乌头碱,理由是“院中多蚁患”。
她合上册子,胸口堵得发慌。正欲离开,眼角余光瞥见书架底层露出一角熟悉的青色布料。是谢云止。他背对着她,正将一本医书放回原处,动作却慢得出奇。
林薇薇会意,佯装寻找其他书籍,缓步靠近。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她看见一本《毒草纲目》微微凸出书架半寸。她抽出书,随手一翻,一页折角的纸笺飘落。
纸上无字,只画着一尾死鱼,鱼眼处点着朱砂。
她将纸笺攥入手心,书本归位,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不过瞬息,守库的小太监正打着盹,毫无察觉。
回到秋水苑,她将纸笺在烛上点燃。火舌舔过纸张,那尾死鱼在烈焰中扭曲,最终化作灰烬。
“小凳子,”她望着跳动的火焰,轻声道,“去告诉尚宫局,太液池风水与锦鲤相冲,不必再送了。”
“才人,咱们就这么算了?”
“算了?”她抬起眼,眸色深不见底,“你且看着。”
次日,宫中悄然流传起一个说法:太液池的锦鲤是受了郑贵妃的冤魂诅咒,才会无故暴毙。更有年老的宫人信誓旦旦,说曾在朔日夜里,看见白衣女子在池边垂泪。
流言像长了翅膀,飞过高墙,传入各宫各院。长春宫率先撤去了池边的所有摆设,连苏贵人每日的散步也改在了宫内。
林薇薇坐在窗前,听着周宝林打听来的消息,唇角泛起一丝冷意。鬼神之说固然虚无,却能敲山震虎。
傍晚,冯保忽然到访,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太监。
“陛下听闻才人养的锦鲤没了,特赐南洋进贡的金龙鱼一对。”冯保笑眯眯地让人将鱼缸抬进来,“陛下还说,才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鱼缸里,两尾通体金红的怪鱼缓缓游动,鳞片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
林薇薇跪谢恩典,心里却明镜似的。这不是赏赐,是皇帝在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
送走冯保,她注视着缸中悠然自得的金龙鱼,忽然觉得这秋水苑越来越像一座华丽的牢笼。每个人都在演戏,每件东西都可能藏着杀机。
夜深时,她推开窗,任夜风灌入。太液池的方向寂静无声,连蛙鸣都歇了。
桌上放着谢云止白日里借送药之名悄悄塞给她的字条,只有四个字:
“鱼死网破。”
她将字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蜷曲、焦黑。窗外,不知哪座宫苑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一声,又一声,像是催命的符咒。
这场无声的厮杀,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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