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连滚带爬扑进殿内的声音，像一块巨石砸破了长乐宫虚假的平静。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语不成句：“漩涡……黑色的……好大……还有声音……陛下，陛下已经赶过去了！”
林薇薇指尖一颤，那刚吸附了碎屑、微泛暖意的定魂珠几乎脱手。她猛地将其攥紧，冰冷的玉石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
到底来了！
是乌缇玛隔着宫墙动了手脚，还是太液池底那场无声的较量已分出了残酷的胜负？
“更衣！”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不能等，不能再躲在幕后揣度。风暴已至漩涡中心，她必须亲眼去看，去判断。
起
太液池畔，已是一片混乱。
禁军侍卫如临大敌，刀剑出鞘，将池岸围得水泄不通，却无人敢过于靠近。宫人们面无人色，远远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谢景云站在观澜阁外的高台上，玄色常服被猎猎寒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脊背。他并未回头，只是死死盯着池心。
林薇薇快步登上高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骤然一缩。
池中心，一个巨大的、墨黑色的漩涡正在疯狂旋转，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水声轰隆如闷雷。更可怖的是，那旋涡之中，竟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透出，如同地底岩浆翻滚。凄厉的、非人的嘶吼与一种沉重悲怆、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龙吟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气，不再是水腥，而是……血的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腐朽与毁灭的气息。
“他……撑不住了。”谢景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林薇薇知道，他说的是谢珩。那龙吟中的悲怆与不甘，太过明显。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呼衍灼与乌缇玛在一群北狄护卫的簇拥下，竟也来到了池畔！
呼衍灼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贪婪，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黑色旋涡，仿佛在看什么绝世珍宝。而乌缇玛，依旧是一身玄色祭袍，灰白色的眸子空洞地映着池中的异象，嘴角却勾起一抹诡异而满足的微笑。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漆黑的、刻满符文的骨铃，正随着旋涡的节奏微微晃动。
“皇帝陛下！”呼衍灼声若洪钟，带着挑衅，“看来贵国的‘龙脉’似乎不太安稳啊！我乌缇玛萨满最擅安抚神灵，不如就让她在此施法，平息这躁动如何？”
谢景云霍然转身，眼神冰冷如刀：“左贤王，此地乃大周禁苑，不劳贵国萨满费心！”
乌缇玛却上前一步，空灵的声音穿透喧嚣：“陛下，此非寻常躁动。这是被禁锢的‘圣灵’在挣扎，在哭泣。唯有与之沟通，方能平息其怒，否则……恐酿成大祸，生灵涂炭。”她手中的骨铃晃动幅度加大，发出一种低沉扰人的嗡嗡声。
那旋涡仿佛响应着她的铃声，旋转得更加狂暴，暗红光芒大盛，龙吟声陡然变得凄厉，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承
林薇薇袖中的手死死握紧。乌缇玛不是在安抚，她是在用那诡异的骨铃刺激、催化旋涡中的邪神之力！她在加速谢珩的败亡！
不能再等了！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谢景云与乌缇玛之间，目光直视那位北狄萨满，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萨满阁下此言差矣。此乃我大周龙气显化，涤荡污秽，何来‘圣灵’一说？阁下手中骨铃，音色诡谲，恐怕非是安抚，而是刺激吧？”
乌缇玛灰白的眸子终于聚焦，落在林薇薇身上，那空洞的视线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贵妃娘娘身上的‘气息’，也很特别。像是……与我族‘圣灵’同源呢。”她嘴角的弧度扩大，露出森白的牙齿。
同源？是指她净化过“源质”，还是指她身上带着的、与“引魂梅”和定魂珠相关的气息？
呼衍灼冷哼一声：“贵妃娘娘还是莫要插手神事为好！”
场面一时僵持，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那池中漩涡猛地向四周膨胀，一道粗壮的、近乎实质的墨色气柱冲天而起，气柱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翻涌！龙吟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被碾碎的碎裂声！
谢景云脸色骤变！
乌缇玛眼中狂喜之色一闪而过，手中骨铃摇动得越发急促！
林薇薇感到怀中定魂珠骤然变得滚烫！《净源秘录》在她脑海中急速翻页——这是邪神本源即将突破封印、谢珩神魂濒临彻底消散的征兆！
转
千钧一发！
林薇薇不再犹豫。她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灰扑扑的定魂珠，毫不犹豫地按向自己的眉心——按照《净源秘录》所载，这是暂时激发珠力、护持己身的最快法门！
珠子触额，一股浩荡温润、却又磅礴无比的力量瞬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那灰扑扑的外壳在她额前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如同一轮小小的、温暖的太阳！
与此同时，她一直贴身佩戴的凤印也嗡嗡震颤，与她体内苏醒的“至纯之血”产生共鸣，一股清凉却威严的力量自丹田升起，与定魂珠的暖流交汇！
“以吾之血，承凤之印！”她清叱出声，额间珠光与怀中凤印清辉交相辉映，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神圣而强大的光晕之中，“定魂安神，净源守心！”
她双手结出一个复杂古朴的手印，引导着两股力量，遥遥指向太液池中那狂暴的旋涡！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混合着金芒与暖白光辉的能量柱，如同破晓之箭，悍然射入那冲天的墨色气柱之中！
“轰——！”
仿佛天地对撞！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整个皇宫都在颤抖！
墨色气柱被金色光箭从中贯穿，无数扭曲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溃散！旋涡的旋转猛地一滞！
乌缇玛手中的骨铃“咔嚓”一声，竟裂开一道缝隙！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步，灰白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呼衍灼脸上的狂喜僵住，化为暴怒：“拦住她！”
然而，已经晚了。
那金色的光箭在击溃墨色气柱后，并未消散，而是化作无数细密温暖的光雨，洒向浑浊的池水。沸腾的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下来，那令人作呕的腥气也在迅速淡化。
龙吟声彻底消失了。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也随之减弱。
池中心，只剩下一个缓缓平复的涟漪，以及水底深处，一缕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金色光点，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闪烁着。
那是谢珩最后的神魂印记吗？
合
林薇薇放下结印的双手，额间定魂珠的光芒迅速内敛，恢复成灰扑扑的模样，但她能感觉到，珠子的灵性似乎消耗巨大，那股暖意也变得微弱。她身体一晃，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强行同时催动凤印血脉与定魂珠，对她负担极大。
谢景云及时伸手扶住了她，手臂坚实有力。他低头看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审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你……”他刚开口。
“陛下！贵妃娘娘！”呼衍灼暴怒的声音打断了他，“你们这是何意？竟敢攻击我族圣灵显化！此事，我北狄绝不会善罢甘休！”
乌缇玛也稳住了身形，她死死盯着林薇薇，尤其是她额间那颗已然黯淡的珠子，灰白的眸子里充满了怨毒与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
“定……魂……珠……”她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如同毒蛇吐信。
她竟然认出来了！
林薇薇心头一紧。身份暴露，怀璧其罪！从此刻起，她与北狄使团，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谢景云将林薇薇护在身后，面对北狄使团，帝王的威压全面爆发，声音冰寒刺骨：“左贤王，乌缇玛萨满！此地是大周皇宫，方才异动乃是邪祟作乱，已被贵妃镇压！尔等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朕不留情面！”
他大手一挥：“送北狄使臣回驿馆！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离！”
禁军上前，气氛剑拔弩张。
呼衍灼脸色铁青，狠狠瞪了林薇薇和谢景云一眼，扶着受伤的乌缇玛，在禁军“护送”下，愤然离去。
池畔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谢景云扶着虚弱的林薇薇，目光再次投向那已恢复平静、却依旧深不见底的太液池。池底那点微弱的金光，还在闪烁。
“他……还活着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
林薇薇靠在他怀中，感受着定魂珠传来的、微弱却持续的暖意，望着那水底微光，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神魂未灭，但……如风中残烛。”她声音虚弱，“我们必须尽快……完成净化。乌缇玛……她不会放弃的。”
而且，她知道了定魂珠在我手中。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一种比池水更深的寒意，已悄然浸透了她的骨髓。
怀中的定魂珠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着未知的危险。
（第六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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