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间内，阵法崩溃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暗红色的符文如同垂死的蚯蚓，在岩石地面上明灭不定，发出最后不甘的闪烁。怨念黑气失去了引导，无头苍蝇般四处冲撞，带来阵阵阴风呜咽。而那不断塌缩的黑色旋涡，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合拢的伤口，内里传来的邪神咆哮声，已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的虚弱。
在这片混乱与衰败的景象中央，林薇薇与谢景云隔着数丈距离，静静对峙。
他逆光而立，身形轮廓被入口处透进的、夹杂着京城烽火的摇曳光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散乱的发髻，染血的唇角，以及……她手中那枚光芒黯淡、甚至带着一丝裂纹的定魂珠。
空气仿佛凝固了，比阵法运转时更令人窒息。
林薇薇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来了。在这个最不该出现的时候，以这样一种最令人心惊的方式出现。苏月见呢？钱嬷嬷拼死送出的罗盘，苏月见去拖住他的决绝……难道都失败了？
灵力耗尽后的虚脱感阵阵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掌心的定魂珠传来冰凉的触感，那丝裂纹如同刻在了她的心上。
起
“陛下……”她开口，声音因脱力和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北狄萨满在此布下邪阵，欲撕裂太液池封印，妾……已将阵眼破除。”
她试图用平静的陈述，来掩盖惊涛骇浪般的内心。
谢景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缓缓从她脸上移开，扫过一片狼藉的阵法核心，扫过萎顿在地、气息奄奄却仍用怨毒眼神盯着他们的乌缇玛，扫过被能量乱流逼到角落、虎视眈眈的呼衍灼，最后，又重新落回她的脸上。
“朕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他知道？他知道乌缇玛在此布阵？他知道她会来？那他为何不阻止乌缇玛？又为何……在此刻出现？
林薇薇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承
谢景云迈开了步子，不疾不徐，踏过地面上那些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符文，走向她。玄色的衣摆拂过碎石尘埃，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一步步碾过林薇薇紧绷的神经。
呼衍灼似乎想有所动作，但谢景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地抬手，虚虚一按。一股磅礴而冰冷的龙气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呼衍灼死死钉在原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
乌缇玛挣扎着想抬起头，灰白的眸子死死盯着谢景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呕出一口黑血，彻底昏死过去。
谢景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掌控了场内残存的局面，走到了林薇薇面前。
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以及……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与太液池底那墨色“源质”同源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定魂珠在她掌心微微一动，那缕属于谢珩的幽蓝光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微弱的警示波动。
林薇薇的心沉到了谷底。侵蚀……是真的。
他停下脚步，目光垂下，落在她握着定魂珠的手上，看了许久，才缓缓抬起眼，与她对视。
“珠子，受损了。”他陈述道，语气依旧平淡。
林薇薇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枚珠子，指尖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却又停住了。他的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为了破坏这阵法，值得吗？”他问，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即便它受损，即便……你可能付出更多？”
林薇薇猛地抬头，看进他眼底那片深沉的灰暗：“陛下认为，眼睁睁看着邪神破封，生灵涂炭，是值得的？”
谢景云与她对视着，眸中似有暗流汹涌，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模糊：“生灵涂炭……朕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话中的含义，让林薇薇遍体生寒。
转
“那陛下在乎什么？”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谢景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不断缩小的黑色旋涡，仿佛能穿透空间的阻隔，看到太液池底那场无声的较量。
“他在那里，撑不了多久了。”他忽然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二十五载龙魂镇守，早已油尽灯枯。此次邪阵冲击，更是雪上加霜。或许……就在今夜。”
林薇薇呼吸一窒。他口中的“他”，自然是谢珩。
“您是他的侄儿，是如今的大周天子！”她忍不住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神魂俱灭，看着邪神肆虐？！”
谢景云缓缓转过头，灰白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竟隐隐泛起一丝极淡的、诡异的金芒，那金芒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偏执与冰冷。
“朕若在乎他，当年就不会默许他魂锁太液池。”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朕若在乎这江山，就不会容北狄使团入京，不会容乌缇玛在此布阵。”
林薇薇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甚至可能是……默许乃至纵容？！
“为……为什么？”她声音颤抖。
“为什么？”谢景云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那丝诡异的金芒在他眼中流转，让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非人的妖异感，“因为唯有邪神彻底苏醒，挣脱束缚，朕才能……真正地，吞噬它。”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魔鬼的低语：
“就像它，当年侵蚀先帝一样。只不过，朕会做得更好。朕需要它的力量，需要这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来清除所有碍眼的尘埃，打造一个……完全属于朕的紫宸。”
林薇薇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不仅要纵容邪神破封，他还要主动吞噬邪神！他疯了！不，他不是疯了，他是被那邪神本源侵蚀，内心深处最阴暗的野心被无限放大，与邪神的意志产生了诡异的共鸣与融合！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什么江山社稷，什么黎民百姓，甚至叔侄亲情，在他那被侵蚀、被扭曲的野心里，都不值一提！
合
巨大的恐惧与愤怒攫住了林薇薇，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流淌着诡异金芒的眸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必须阻止他！必须在他彻底与邪神同化前，完成净化！
可是……定魂珠受损，她灵力耗尽，谢景云的实力深不可测，她该如何阻止？
就在这时，那不断缩小的黑色旋涡，猛地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震耳欲聋的咆哮，随即骤然坍缩成一个极小的黑点，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整个地下空间剧烈一震！远在皇宫方向的太液池，传来一声更加清晰、更加恐怖的碎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
谢景云眼中金芒大盛，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近乎愉悦的、扭曲的笑容。
“时候到了。”
他直起身，不再看林薇薇，目光投向太液池的方向，充满了期待与贪婪。
“薇薇，”他侧过头，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即将失去价值的物品，冰冷而漠然，“看在往日情分上，朕给你最后一个选择。”
“臣服于朕，献上凤印与定魂珠，助朕一臂之力。或者……”
他顿了顿，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与这即将到来的新时代，一同……殉葬。”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显然是迫不及待地赶往太液池，去进行他那疯狂的“吞噬”！
地下空间内，只剩下林薇薇一人，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怀中，受损的定魂珠传来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暖意，仿佛谢珩残魂最后的慰藉与鼓励。
殉葬……吗？
她缓缓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谢景云消失的方向，眼中最初的惊骇与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的决绝。
（第六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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