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灯芯燃着豆大的光，昏黄的光晕勉强罩住土坯房里半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凌策是被一阵尖锐的电子音惊醒的，那声音直直扎进他发胀的太阳穴，让他不得不努力睁开眼睛。
【编号 074知青世界加载完成！任务者凌策意识同步率 100%，当前身份：下乡知青凌策，剧情节点：私奔前 24小时。】
【核心任务触发：请于 10分钟内找到妻子苏晚，按照剧情台词完成辱骂+推搡动作，明确表达“跟你过苦日子不如跟城里来的林小姐走”的态度，为后续私奔剧情铺垫，任务完成度将影响世界线修正评分。】
凌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指尖触到身下糙得磨皮肤的粗布褥子，鼻腔里灌满了泥土混着霉味的气息。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熟悉到闭上眼睛就能数出屋顶漏雨的破洞有几个，熟悉到能精准预判下一秒窗外会传来的声音，果然，还没过两秒，就有细碎的搓绳声从窗棂缝里钻进来，伴着几声奶气的啼哭。
是苏晚，还有他们的孩子，团子。
凌策缓缓睁开眼，眼底积着十几次轮回磨出来的疲惫，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雾。
他是世界管理局的金牌员工，编号 001，从入职那天起就负责修正这些“哥哥世界”的剧情线——所谓“哥哥世界”，本质是围绕着某个“主角哥哥”展开的固定模板世界，而他的任务，就是扮演好每个世界里的炮灰男二，用自己的悲惨命运给主角铺路，稳定世界的运转。
这个知青世界，是他轮回次数最多的一个。
前十几次次，他都精准地踩着剧情节点走：骂苏晚是“拖油瓶”，说团子是“孽种”，在村里人的指指点点里摔碎苏晚攒了半个月鸡蛋换的细面，最后跟着城里来的女知青林薇私奔，留下苏晚一个人带着病弱的团子，在流言蜚语和贫困里熬到油尽灯枯。
他记得很清楚，在第十二次轮回时，任务完成后他没立刻脱离身体，而是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苏晚抱着发高烧的团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公社卫生院跑。
那天刮着刺骨的西北风，苏晚的棉袄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打了好几层补丁的单衣，她跑的时候鞋跟掉了一只，光着脚踩在结冰的土路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
后来他在世界管理局的后台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后续评分”——主角林薇和她的“哥哥”，也就是公社书记的儿子靠着凌策“私奔”留下的话题度，顺利拉近了关系，最终喜结连理，成为了“知青下乡的模范情侣”。
而苏晚和团子的结局被标注为“剧情工具人已完成使命，自然消亡”，连个具体的死亡日期都没有。
那时候他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了缝，像被冻住的河面终于扛不住冰层的重压，开始一寸寸崩裂。
【任务者凌策请注意！距离任务触发时间仅剩 5分钟！请立即执行剧情动作，逾期将扣除世界修正积分！】
系统的电子音变得急促，带着一丝警告意味。
【根据历史数据，您此前十三次任务均完美完成，本次请勿出现偏差，否则影响您的金牌员工评级！】
评级？积分？
凌策慢慢坐起身，木板床发出“咔嚓”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土房里格外清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属于知青凌策的手，掌心有握笔留下的薄茧，也有下乡干活磨出来的硬皮，前十三次，他就是用这双手，推过苏晚，摔过她的东西，写过绝情的书信。
窗外的搓绳声停了，大概是苏晚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紧接着，传来团子软糯的哭腔声音：“娘……饿……”
然后是苏晚温柔的哄劝声，声音很轻，像怕吵到屋里的人：“团子乖，再等等，娘把这捆草绳搓完，就能换两个窝头了，到时候给团子掰大的好不好？”
凌策的喉结动了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闷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前几次轮回里，苏晚总是这样，不管他怎么骂她、怎么对她，她从来没跟他红过脸，每天早上都会把热好的红薯偷偷塞给他，晚上会把唯一的厚被子让给他盖，自己抱着团子缩在炕角的薄被里。
她不是剧情里写的“粗俗、懦弱的乡下女人”，她只是一个想好好过日子的妻子，一个想让孩子活下去的母亲。
而他，作为所谓的“金牌员工”，却当了十三次扼杀她希望的刽子手。
【任务者凌策！倒计时 1分钟！请立即执行任务！】系统的警告音已经带上了电流的杂音。
【若您拒绝执行，将触发管理局的“强制修正程序”，可能对您的意识造成损伤！】
强制修正？意识损伤？
凌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种彻底解脱的疲惫，也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上眼睛，十三次轮回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被他骂哭的苏晚，冻得瑟瑟发抖的团子，苏晚临死前望着村口的方向，大概是还在等他回来吧，团子最后连一口热粥都没喝上……
够了。
真的够了。
他当了几十年的“剧情傀儡”，当了几十年的“悲惨男二”，为了所谓的“世界线修正”，为了所谓的“金牌员工”，他亲手把一个好女人、一个好孩子推向了地狱。
现在，他不想干了。
【倒计时 10秒！10，9，8……】
凌策睁开眼，眼底的疲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平静的坚定。
他抬起头，对着空气里无形的系统，一字一句地说：
“这次，我不干了。”
【！！！警告！警告！任务者凌策拒绝执行核心任务！触发一级偏离警报！世界线修正率开始下降！】系统的电子音瞬间变得尖锐刺耳，像是要炸开一样。
【凌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拒绝任务会导致世界线紊乱，甚至可能引发世界崩溃！你会被管理局列为叛逃者，会被……】
凌策没再听系统后面的话，他掀开薄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土地上，一步步走向门口。
土房的门是用几块破木板钉的，上面糊着的纸已经破了大半，他伸手推开木门，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冬天的寒气，却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门口的屋檐下，苏晚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搓草绳，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头发用一根红头绳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冻得有些发红。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草绳掉在了地上，怀里的团子也被惊醒，小嘴一瘪，又要开始哭。
苏晚下意识地把团子抱紧，抬起头看向凌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恐惧，前十三次，这个时候的凌策，已经开始对她发脾气了。
凌策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对母子，看着苏晚眼底的恐惧，看着团子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草绳，递到苏晚面前，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
“天这么冷，别在外面搓了，进屋吧。”
苏晚愣住了，抱着团子的手紧了紧，眼神里全是疑惑，像是没听清他的话。
凌策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软了些：“进屋，我找你有事说。”
而此时，他脑海里的系统还在疯狂地发出警报，电子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混乱：
【世界线修正率骤降！当前修正率 60%！50%！45%！凌策！你快停下！你这样会毁了这个世界的！管理局的秩序维护者已经在路上了！你……】
凌策抬手揉了揉眉心，对着系统淡淡地说了一句：“毁不毁，不是你说了算。从今天起，这个世界的剧情，我来改。”
他说完，不再管系统的叫嚣，转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苏晚，补充了一句：“外面冷，团子会冻感冒的。”
苏晚这才反应过来，抱着团子站起身，看着凌策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但还是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土房的木门被轻轻关上，挡住了外面的寒风，也仿佛挡住了过去十三次的悲惨轮回。
凌策知道，从他说出“我不干了”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执行任务的金牌员工凌策了，他要做的是把苏晚和团子从既定的悲惨命运里拉出来，是为所有像他们一样的炮灰，讨回一个公道。
而这场“摆烂式逆袭”，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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