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古怪的、毫无灵光的符箓，被苏晓用干净的软布包好，和干枯的宁神花放在了一起。它没有直接的安抚效用，却像一块沉入湖底的石头，在她心神摇曳时，提供了一种奇异的“锚定”感。仿佛在提醒她，存在另一种可能，并非只有压制或暴露这两条绝路。
林辰依旧频繁出入文溯阁，但不再盲目翻找。他开始系统性地查阅最基础的《符文结构初解》、《灵力流转概论》，甚至找来凡俗间的《榫卯》、《营造法式》，试图从最底层的逻辑去理解“构筑”与“稳定”。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尝试莽撞而危险，那个向内坍缩的暗斑就是教训。他需要更扎实的基础，更清晰的理论。
这期间，学院宣布了一件事：半月后，将举行一场低阶弟子的小比。并非强制，但表现优异者，可获得额外的灵石补助，甚至一次进入“砺剑窟”外围感悟剑意的机会。
消息一出，青舍区的气氛明显热烈起来。灵石是修炼的硬通货，而砺剑窟的剑意，对任何阶段的修士都大有裨益。就连一向独来独往的赵乾，也开始主动与人切磋法术，显然志在必得。
林辰对此兴趣不大。他清楚自己的斤两，无论是刚入门的引气修为，还是半吊子的符法，上去也只是陪衬。他更关心的是，小比期间人多眼杂，苏晓要如何自处？那种公开的、充满审视的场合，对她而言恐怕是煎熬。
果然，随着小比日期临近，苏晓显得越发焦躁不安。她练习隐藏尾巴的次数变得频繁，有时在林辰傍晚返回时，还能看到她小屋窗口透出的、因灵力不稳而明灭不定的微弱光芒。那是一种无声的挣扎。
小比当日，悬浮广场上人头攒动。低阶弟子几乎全员到场，甚至还有一些高阶弟子前来围观。广场中央升起数座擂台，符文闪烁，形成保护光罩。
主持小比的是一位面容冷峻的刑堂长老。规则简单粗暴：擂台混战，每个擂台最后留在场上的三人晋级下一轮。
抽签结果出来，林辰和赵乾分在了不同擂台，而苏晓，好巧不巧，正好和赵乾在同一擂台。
林辰心头一紧，看向苏晓所在的方向。她站在擂台边缘，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晕倒。周围的弟子们或摩拳擦掌，或谈笑风生，更衬得她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赵乾也注意到了苏晓，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对着身旁几个跟班低语了几句，几人发出低低的哄笑。
“开始！”
刑堂长老一声令下，各个擂台瞬间灵光爆闪，呼喝声、法术碰撞声不绝于耳。
赵乾那一擂，战况尤为激烈。他本身炼气初期的修为在低阶弟子中算是拔尖，加上家传的几手法术，出手狠辣，很快便清理了几个修为较弱的弟子。他的几个跟班也有意无意地将他周围的竞争者排挤开。
苏晓则完全采取了守势。她几乎不主动攻击，只是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飘忽不定的身法，在混乱的人影和法术间隙中艰难闪避。她动作僵硬，显然极度不适应当前的环境，好几次险些被法术余波扫中，显得狼狈不堪。
“啧，躲得倒挺快。”赵乾一掌逼退一名对手，目光扫过像受惊小鹿般在擂台边缘游走的苏晓，眼中闪过一丝恶意。他觉得这女人晦气又碍眼，跟林辰混在一起，更是让他不爽。
他故意将战圈引向苏晓的方向，一道炽热的火矢术看似射向另一名弟子，轨迹却微妙地偏转，直取苏晓的后心！这一下若是击中，虽不至死，也必然重伤！
“小心！”台下有弟子惊呼。
苏晓感受到背后袭来的灼热和锐气，骇然回头，瞳孔中映出那支急速放大的火焰箭矢。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大脑一片空白，体内那一直被她苦苦压抑的妖血，在这生死危机的刺激下，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吼——！”
一声比在沉星谷时更清晰、更具威慑力的低吼从她喉间迸发！不再是完全失控的宣泄，而是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冰冷的愤怒。
与此同时，她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原本滞涩微弱的灵力瞬间变得凌厉而狂野，淡青色的光芒从她体内涌出，在她身后隐约凝聚成一道模糊的、巨大的兽形虚影！那虚影一闪而逝，但散发出的蛮荒气息，却让整个擂台，乃至附近几个擂台的人，都感到心头一悸！
面对那支袭来的火矢，苏晓几乎是本能地反手一挥！
没有复杂的法诀，没有咒文吟唱。只有一道凝练至极、带着撕裂意味的青色风刃，凭空出现！
“嗤啦！”
火焰箭矢被风刃从中剖开，如同热刀切牛油，瞬间溃散成点点火星！风刃去势不减，擦着惊愕的赵乾的脸颊飞过，“砰”地一声斩在擂台边缘的保护光罩上，激起一阵剧烈的涟漪！
全场骤然一静。
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苏晓身上。她依旧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微微喘息，但那双总是低垂躲闪的眸子里，此刻却残留着未曾褪去的、冰冷的兽性光芒。她身后，那条雪白的尾巴，再也无法隐藏，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因为力量的奔涌而不安地甩动着，尾尖那撮火红，灼人眼目。
“妖……妖族？！”
“她是什么东西？！”
“半妖！学院里怎么会有半妖！”
惊愕过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议论。许多弟子脸上露出震惊、厌恶、甚至是恐惧的神色。就连裁判的刑堂长老，也皱紧了眉头，目光锐利如刀，落在苏晓和她身后那条显眼的尾巴上。
赵乾捂着被风刃余波划出血痕的脸颊，又惊又怒，指着苏晓尖声道：“她是妖族！她混进了学院！长老！”
苏晓站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排斥，有恐惧，如同冰冷的针，刺穿了她刚刚因为爆发而短暂获得的勇气。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条暴露的尾巴也僵直地垂落，不再摆动。
林辰在台下，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在气氛凝固，刑堂长老似乎要有所动作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大惊小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吴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擂台边，手里还拿着几张未画完的符纸，似乎只是路过。他看了一眼擂台上的苏晓，目光在她身后的尾巴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物。
“青云学院，有教无类。”吴长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只要心性未失，皆可求道。至于出身……”他顿了顿，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赵乾和周围议论的弟子，“非本届小比议题。比试继续。”
说完，他竟真的不再理会，低头继续研究手中的符纸，转身踱步离开了。
刑堂长老见状，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异色，沉声道：“擂台之上，只论胜负手段。苏晓并未违规。比试继续！”
虽然长老发了话，但擂台上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剩下的弟子看着苏晓，眼神复杂，无人再敢轻易向她出手。赵乾脸色铁青，却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针对，刚才那道风刃的凌厉，让他心有余悸。
最终，苏晓、赵乾和另一名侥幸存留的弟子，成为了这一擂的晋级者。
当裁判宣布结果时，苏几乎是踉跄着冲下了擂台，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广场，消失在通往青舍的小径尽头。那条雪白的尾巴在她身后惊惶地摆动，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耻辱标记。
林辰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又看向广场上依旧未能平息的各种议论，眉头紧锁。
吴长老的态度耐人寻味。他那句“有教无类”像是某种默许，但学院其他人呢？那些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规则和目光呢？
苏晓隐藏的秘密，今日被迫公之于众。接下来的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而他，一个连基础符法都还未掌握的人，又能做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几张画着未完成构想的草稿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云雾缭绕的修仙学院，其下的暗流，远比想象中更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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