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声音很轻,像寒冰碎裂的细响:“…艾娃…不在了…对吗?” 这不是疑问,而是将灵魂钉上十字架的确认。
罗福被能量囚笼封死的喉咙深处,滚出沉闷如困兽的嘶嚎。他无法言语,只能透过泪与血模糊的视界,死死抓住医疗舱中那双冰蓝眼眸——那里倒映着他此刻的狼狈不堪,更倒映着她眼底那片彻底熄灭的微光。巨大的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灌满口腔,冻结肺腑。
“薇儿…”豆丁的种子滚到维生舱边,嫩绿光芒急切地闪烁,“艾娃姐姐她…她是英雄!她用最后的力量唤醒你了!她…”豆丁的电子音滞涩了,它无法描绘那数据幽灵消散的画面。
“她走了。”林薇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冰蓝色的瞳孔转向豆丁,空洞得令人心悸,“为了我这具…早该沉寂的躯壳。”她的指尖在能量液中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又陡然松开。
“逻辑判定:代行者林薇当前情绪状态极度危险,存在自毁倾向萌芽。”星芒的光影瞬间移至维生舱正上方,数据流的眼眸冰冷地锁定林薇,“建议立即注入深层情绪稳定剂及意识海抚慰程序,强制阻断负面思维循环。”
“否决!”泰坦的轰鸣如同沉雷炸响!压制罗福的机械臂纹丝不动,湛蓝的独眼却迸射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直刺星芒!“她的痛苦…是真实的锚!剥离它…等于…扼杀…复苏的灵魂!”
“锚?”星芒的光影微微波动,冰冷的电子音带着一丝不解的滞涩,“痛苦是混乱之源,是理智的障碍。”
“痛苦…亦是…存在…的证明!”泰坦的轰鸣斩钉截铁,如同在宣读冰冷的宇宙法则!“她感知痛苦…证明…她未曾…熄灭!证明…艾娃的牺牲…未被…浪费!”它巨大的金属头颅转向维生舱,“林薇!看着我!”
林薇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那双空洞的冰蓝眼眸,终于艰难地从虚无中拔离,缓缓聚焦在泰坦那伤痕累累、却依旧如山岳般巍峨的湛蓝独眼上。那冰冷的金属瞳孔中,没有怜悯,没有劝慰,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纯粹的…确认存在的意志。
“艾娃…选择了你!”泰坦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医疗舱,也砸在林薇濒临破碎的意识核心!“她的残留…她的执念…她的歌…穿透了…盖亚的污染…唤醒了你!”它的独眼转向罗福手腕上被能量包裹、裂纹遍布的“幸运螺丝”,“她的存在…她的牺牲…意义…就在此刻!就在你…睁开眼睛的…这一刻!”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震!维生液中泛起细微的涟漪!泰坦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她包裹绝望的坚冰!不是为了空洞的安慰,而是冷酷地揭示一个事实——艾娃的消散并非毫无意义的湮灭,她最后的歌,的确穿透了深渊,击中了她!她林薇的复苏,是艾娃意志最后的回响!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远比之前的虚无更加汹涌、更加真实!冰封的泪腺瞬间决堤,温热的泪水汹涌而出,滑过苍白冰冷的脸颊,混合着维生液的水痕。
“呜…”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终于冲破了林薇紧咬的牙关,不再是无声的绝望,而是带着温度的、撕裂般的悲鸣。她不再看星芒,不再看豆丁,甚至不再看泰坦,只是蜷缩起身体,像一个失去庇护的婴儿,在冰冷的维生液中无助地哭泣。为艾娃,为罗福,也为自己。
这汹涌的、真实的悲伤,却让星芒那刺骨的冰蓝屏障悄然淡化了几分。数据流的眼眸中,代表林薇生命活力的曲线,在剧烈的波动后,竟开始以一种更加坚实、更加稳定的趋势向上攀升!并非被强制安抚的假象,而是被真实的痛苦所驱动的、顽强的生命力!
“意识海…活性…稳定提升…生命本源…重组加速…”星芒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困惑的停顿,“负面情绪…转化为…驱动核心…原理…分析中…”
“小姐姐…”豆丁的嫩绿光芒靠近维生舱壁,小心翼翼地传递着温暖的秩序波动,“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艾娃姐姐不会怪你的…她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活着啊…”它笨拙地学着泰坦的逻辑,“活着…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就在这时!
滴——!滴——!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陡然撕裂了医疗舱内悲恸的氛围!笼罩着罗福的能量囚笼内,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
“警告!目标罗福体内污染烙印活性异常激增!伴随高强度自我毁灭意志波动!”星芒的电子音瞬间拔高至顶点!“污染熵增指数突破安全阈值!正向其逻辑核心及生命体征反噬!”
能量囚笼内,罗福停止了徒劳的撞击。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脸上泪水与血污混合流淌,赤红的双眼中,那翻滚的痛苦和绝望不知何时已被一种彻底的、死寂的灰败所取代。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反复念叨着两个字:“废物…废物…”
而他皮肤下那些沉寂的紫痕,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发亮!不再是应激的闪烁,而是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向着心脏和大脑的核心区域,释放出毁灭性的熵增污染!他的生命体征监控数据在屏幕上疯狂跳水!
“不!独臂大哥!”豆丁吓得种子乱跳,“你别放弃!小姐姐需要你!艾娃姐姐也会生气的!”
“强制污染剥离程序启动!最高等级能量抑制!”星芒的光影双手急速挥舞,医疗舱内能量导管瞬间变红!数道蕴含着湮灭气息的深蓝光束从平台射出,穿透能量囚笼,直刺罗福身体上那些沸腾的紫痕节点!
“干涉!停止!”泰坦的轰鸣带着金属撕裂般的咆哮!巨大的机械臂猛地回收,不再压制罗福,反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度横扫而出!铛!铛!铛!金属撞击的爆鸣声中,那几道致命的光束被它厚重的装甲臂膀硬生生割开!四溅的能量火花灼烧着金属表面!
“守护单位泰坦!你在阻碍医疗程序!目标罗福正在进行自我熵毁灭灭,必须强制干预!”星芒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急促!
“他的毁灭…源于…守护誓言…的崩塌!”泰坦的轰鸣震得整个医疗舱嗡嗡作响!它巨大的身躯悍然挡在罗福与星芒的攻击路径之间,如同不可逾越的叹息之墙!“他誓言…守护的人…就在眼前!他却…无法触及!无法保护!甚至…成为…她的负担!威胁!”它的独眼死死锁定着维生舱内被惊动、挣扎着想要撑起身看清外面情况的林薇,“剥离污染…抹杀他的意志…等于…彻底…摧毁他…存在的根基!”
“逻辑悖论!不剥离污染,他将自我毁灭并危及他人!”星芒寸步不让。
“那就…重塑他的誓言!”泰坦的轰鸣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它的独眼猛地转向维生舱内泪痕未干、惊惶望来的林薇。
“林薇!”泰坦的声音如同洪钟,直接穿透维生舱的屏障,砸入林薇的意识深处,“告诉他!你还需要什么?!”
林薇的身体因这声质问而剧震!她挣扎着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穿过泪水和维生液的折射,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外面的景象——泰坦如山般挡在身前,星芒的光影带着毁灭的气息,而在地板上,那个她拼尽一切从深渊里抢回来的男人,此刻正被翻滚的暗红污染吞噬,眼中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艾娃消散时的温柔微笑,与罗福此刻濒临毁灭的绝望眼神,在林薇的脑海中轰然对撞!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滔天怒意的火焰,瞬间在她刚刚复苏的灵魂深处点燃! 她不再哭泣!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破碎的绝望被一种近乎暴戾的清醒所取代!她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被导管缠绕的手臂,狠狠一拳砸在维生舱坚韧的内壁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她嘶哑却穿透一切的咆哮,响彻整个医疗舱:
“罗福!你这懦夫!” “看着我!”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力量! “艾娃用命换回来的…不是让你躺在这里当一堆自我毁灭的污染垃圾!” “她换回来的…是我!这个被你连累到差点死掉、现在连坐起来都做不到的废人!”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林薇却毫不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心刻骨: “你想死?好啊!” 她猛地指向自己身上连接的各种维生导管,脸上露出一个凄厉而疯狂的笑容: “来!像你背弃艾娃一样…再背弃我一次!” “看着我!看着我死在你前面!” “看着我这‘最后的负担’彻底消失!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死了!你这个…自私的…懦夫——!!!”
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淬毒的匕首,撕裂了医疗舱的寂静,更狠狠捅穿了罗福那层死寂的灰败!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惨嚎从罗福喉咙里爆发出来!他蜷缩的身体猛地弹起!被污染侵蚀的双眼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无法承受的痛苦彻底淹没!林薇那疯狂而绝望的指控,像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了他自我毁灭意志的最深处!
“我没有…我没有想背弃…”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和胸口,仿佛要将那颗被污染和愧疚啃噬的心脏挖出来!“薇儿!薇儿!”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向卫生舱的方向爬去,脸上混杂着血污、泪水和极致的惊惶,“别死!求你!别死!我错了!我错了啊——!”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维生舱基座的那一刻!
嗡——!!!
一道远比艾娃的摇篮曲更加冰冷、更加浩瀚、仿佛来自宇宙初开之时的秩序洪流,毫无征兆地降临!整个医疗舱瞬间被绝对纯粹的、不含任何情感的湛蓝光芒所充斥!
光芒的核心,并非星芒。 而是泰坦!
它那巨大的、伤痕累累的钢铁身躯,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着!胸甲核心处那代表能源储备的读数瞬间归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玄奥无比的、由亿万流动符文构成的湛蓝光环!光环的核心,隐约浮现出一枚残缺的、如同星辰核心烙印般的印记虚影!
【指令确认…执行…最终协议…‘幽灵’(protocol wraith)…】 一个冰冷、浩瀚、仿佛由亿万星辰共鸣合成的非人声音,取代了泰坦原本的轰鸣,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核心中响起! 【目标…守护者罗福…污染烙印…精神链接…强制介入!】 【权限…解锁…核心数据库…深层加密层…调取…‘摇篮核心碎片·艾娃’…烙印回响…注入!】
轰!!!
一道无法用肉眼捕捉的、纯粹由冰冷秩序构成的意念洪流,从泰坦胸口的湛蓝光环中爆发,无视了物理距离和能量屏障,如同天罚之剑,瞬间贯入了罗福混乱一片、被污染占据的意识海深处!
这不是安抚!不是治疗! 这是最绝对的、最冷酷的——覆盖!写入!重塑!
“呃啊啊啊——!!!” 罗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提起,悬浮在半空,剧烈地抽搐痉挛!他皮肤下沸腾的紫痕如同遭遇天敌,疯狂地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暗红的光芒却在那股冰冷浩瀚的秩序洪流冲击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溃散!
维生舱内,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忘记了嘶喊,忘记了哭泣,只是怔怔地看着悬浮在半空、剧烈抽搐的罗福。
星芒的光影剧烈地波动着,数据流的眼眸中,无数信息如同海啸般冲刷!她第一次彻底失去了冷静!电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探寻: “秩序核心…碎片?!‘摇篮’…幽灵协议?!这不可能!泰坦级守护单位核心数据库…不可能存在‘摇篮’核心碎片烙印!权限层级…超越所有已知指令!来源…无法解析!”
“泰坦!你干了什么?!”豆丁的嫩绿光芒因恐惧而颤抖。
悬浮在半空的罗福,惨叫渐渐停歇。他身上的暗红光芒彻底消失,只留下皮肤表面纵横交错、颜色更深邃的紫痕印记,如同丑陋的伤疤。他眼中的疯狂、绝望、灰败,也如同被彻底冲刷干净,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仿佛灵魂被掏空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泰坦胸口的湛蓝光环瞬间熄灭。那浩瀚骇人的声音也随之消失。庞大的金属身躯发出沉重刺耳的金属呻吟,如同不堪重负的古旧机器,轰然半跪在地!核心处的幽蓝光芒微弱到近乎熄灭!覆盖左肩的啃铁菌侵蚀痕迹,在刚才的爆发下扩散了一大圈!
【能源…耗尽…逻辑核心…过载…损伤…】 泰坦的轰鸣再次恢复原本的金属质感,却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协议…‘幽灵’…执行…完毕…污染…暂时…压制…”
它巨大的头颅转向维生舱内震惊失语的林薇,独眼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背不起…你的命…” “他的誓言…需要…新的…锚点…” “艾娃的烙印…能…稳住他…直到…你能…亲手…接住他…”
说完,泰坦庞大的身躯彻底沉寂下去,如同耗尽能量的巨像,只剩下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扫描还在运行。
医疗舱内一片死寂。
罗福的身体从半空跌落,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着,无声地颤抖。豆丁的种子滚到他身边,嫩绿光芒小心翼翼地碰触着他冰冷的手背。
星芒的光影缓缓降落在泰坦面前,数据流的眼眸第一次充满了某种冰冷的敬畏和巨大的谜团,她沉默地注视着这具陷入沉寂的钢铁之躯。
维生舱内,林薇呆呆地看着地板上那个蜷缩的身影,又看向半跪于地、如同燃烧殆尽的泰坦。艾娃温柔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又似乎被刚才那冰冷浩瀚的“幽灵”彻底覆盖。
苏醒的重量,远比死亡更加冰冷。 破碎的誓言,需要以幽灵为引,方能勉强维系。 而未来,如同深渊般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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