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的意识,是在一阵阵头痛和喉咙的干灼感中逐渐清醒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床帐顶,以及床边守着的、面露疲惫与担忧的母亲和苏府常用的老大夫。
“婉儿?我的女儿,你总算醒了!”苏夫人见女儿睁眼,立刻俯身过来,声音带着哽咽,轻轻握住她露在锦被外的手,那手冰凉而无力。
“水……”苏婉儿艰难地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旁边的陈嬷嬷连忙端来一直温着的蜜水,小心地用银匙一点点喂她润喉。清凉甘甜的液体滑过干痛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
老大夫又上前仔细诊了脉,捻着胡须对苏夫人道:“夫人放心,小姐的高热已退,脉象虽虚浮,已无大碍。此番落水受惊又染风寒,甚是凶险,好在底子不差,接下来好生静养,慢慢调理便可恢复。”
苏夫人连声道谢,让丫鬟封了厚厚的诊金,恭敬地送大夫出去。
接下来的两日,苏婉儿便在汤药、补品和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慢慢恢复气力。她大多时间依旧昏沉睡着,偶尔清醒,也是怔怔地望着帐顶出神,不太说话。
府中上下对此番意外讳莫如深,下人们行走无声,生怕触了主子霉头。父亲苏明来看过她一次,脸色沉郁,只嘱咐她好生养着,莫再胡思乱想,其余事情自有父母做主。那语气里的凝重,让苏婉儿心头莫名发紧。
她隐约知道外面定然起了风波,却无力也无心去探听。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疲惫让她像一只受惊的雀儿,只想蜷缩在自己的窝里。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汤药的效力过去,她独自躺在黑暗中时,一些零碎而强烈的画面便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冰冷刺骨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口鼻,窒息般的恐惧攫住心脏,无论怎样挣扎都不断下沉的绝望……然后,是一双有力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从那片冰冷的死亡禁锢中拖出……
水光模糊间,她看到的那张脸——是林砚。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脸颊,水珠不断滚落,平日里那双或沉静或带着几分疏离笑意的眼睛,在那时却写满了纯粹的焦急与专注,紧紧地盯着她,仿佛世间再无他物。
那份焦急,那份不顾一切的专注,像一道微弱却灼热的火光,烙印在她惊魂未定的心底。
然后……然后是胸口传来的、带着奇异节奏的按压感,虽然当时意识模糊,但那触感却残留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再然后……是唇上传来的、温热而陌生的触感,以及渡入的气息……
“登徒子!”
这三个字下意识地涌上舌尖,苍白的脸颊瞬间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心跳也骤然失序,砰砰地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心悸与慌乱。她猛地拉高锦被,将自己发烫的脸颊埋了进去,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无措的回忆。
可那画面,那触感,却挥之不去。
白日里,陈嬷嬷端来药膳时,总会忍不住絮叨几句,既是心疼,也是后怕,更带着根深蒂固的礼教观念:“小姐您可是万金之躯,这次真是遭了大罪了!都怪那林家二小子,行事那般孟浪粗鄙,简直……简直骇人听闻!这要是传扬出去,小姐您的清誉可怎么办啊!老爷夫人为此愁得几日没好好安睡了……”
若是从前,苏婉儿或许会沉默地听着,心中亦会充满后怕与对“非礼”之举的羞愤。但此刻,当她再听到“粗鄙”、“孟浪”这样的字眼时,眼前闪过的却是那双焦急的眼睛和冰冷的河水。
她忽然抬起眼,声音虽仍虚弱,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辩驳:“嬷嬷,别说了。若非他……及时相救,我此刻怕是已没命了。溺水之危,岂是常礼可衡?”
陈嬷嬷一愣,显然没料到一向乖巧知礼的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终究……唉,小姐心善,但这事……终究是林家小子冒失了。”
苏婉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有再接话。心善吗?她不知道。她只是无法将那不顾一切救她性命的人,与“粗鄙”、“孟浪”这样的词完全等同起来。那种濒死的绝望太过清晰,反而衬得那份救赎的冲动,纯粹得令人心惊。
又一夜,她辗转难眠。白日喝多了汤药,夜间反而没了睡意。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床前,一片清辉。
她的手无意识地在枕边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微凉柔软的物事——是一个陌生的、用料普通的深色香囊,并非她平日所用。她微微一怔,努力回想。
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冰冷的河水,挣扎间双手胡乱抓握,似乎紧紧攥住了什么……是了!是林砚的衣襟!这个香囊,定然是那时慌乱中从对方身上扯落的!
香囊被河水浸透后又阴干,面料略显僵硬。她下意识地拿到鼻尖轻嗅,一股奇异的气息钻入鼻腔——并非她熟悉的兰麝幽香,而是一种凛冽的、醇厚的、带着些许陌生却并不难闻的气息,有点像……她偶尔在父亲宴客时,从远处闻到的那些最烈的酒气,却又似乎更为纯粹,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像是阳光晒过谷物般的暖意。
这大概……是林砚身上的气息吧?
这个认知让她的脸颊再次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一个陌生男子的贴身之物,竟被她藏在枕边!这念头本身就已惊世骇俗。可这气息,仿佛是一个无形的纽带,将那个清晨冰冷的河水、焦急的眼神、灼热的触感……以及此刻她躺在锦被中紊乱的心跳,全都串联了起来。
心跳得飞快,如同擂鼓。那股凛冽醇厚的气息似乎顺着呼吸钻入了四肢百骸,激起一阵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战栗。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香囊塞回枕下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藏起这不该存在的悸动。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但那气息仿佛萦绕不散,那双焦急的眼睛也在黑暗中挥之不去。
“登徒子……”她在心里又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却发现,这一次,那斥责里羞愤仍在,却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情愫,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若非是他,她已没命了。
这个认知,沉重而清晰,压过了所有礼教的训诫和流言的阴影,在她初初痊愈、尚且脆弱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再也无法平静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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