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夜幕如洗,星河垂野。江宁府衙后花园早已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精巧的荷花灯、形态各异的走马灯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点缀得如梦似幻,与天际璀璨的银河遥相呼应,仿佛人间天上在此刻相连。
收到请帖的名流士绅、才子佳人陆续而至。锦衣华服,羽扇纶巾,言笑晏晏间透着文雅与矜持。林砚随父兄入场时,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不少目光。好奇、探究、审视、不屑……种种视线交织而来。林宏与林瑾面色沉稳,与人寒暄周旋。林砚则安静地跟在父兄身后,一身素净的青衫,神态从容,目光平静地掠过全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无半分局促。
高俊到场稍晚,在一众拥趸的簇拥下,意气风发,顾盼自雄。他特意穿了身崭新的云纹锦袍,腰佩美玉,见到林砚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挑衅。林砚只作未见,微微颔首便移开目光。
刘知府身着便服,坐于主位,满面春风,与几位本地德高望重的名宿耆老谈笑风生,气氛看似融洽热烈。
丝竹声起,诗会渐入佳境。为助诗兴,刘知府特意请来了江宁城中极负盛名的几位大家献艺。
只见一位身着水绿轻纱、怀抱琵琶的佳人款步上前,向主位行礼后,纤指拨动,一曲《汉宫秋月》如泣如诉,哀婉缠绵,仿佛道尽了深宫寂寥与秋夜之长,琴技精湛,情感饱满。
林瑾微微侧身,低声对林砚道:“二弟,这位是‘望仙楼’的头牌清倌人,疏影姑娘。一手琵琶尽得江南婉约之韵,极负盛名。”
林砚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一曲终了,喝彩声未绝,一位身着绯红舞衣的佳人已翩然登场。箫声悠扬而起,她随乐而舞,身段柔媚似无骨,动作时疾时徐,如惊鸿乍掠,又如烈火腾燃,极具视觉冲击,引得席间阵阵低呼赞叹。
“这位是‘艳翠楼’的砚卿姑娘,”林瑾继续低声介绍,“尤擅惊鸿舞,据说为了练就这身舞技,曾在水榭边苦练三年,足迹几将石板磨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舞毕,掌声雷动。紧接着,一位气质尤为清冷出尘、抱着古琴的女子缓步上前,她并未过多装饰,却自有一股令人心静的气质。她端坐于琴案前,指尖轻抚,淙淙琴音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初时细润如溪流潺潺,渐次开阔如江河奔涌,时而空灵澄澈似山泉漱石,时而深沉旷远如松涛万壑。一曲《流水》,竟被她奏出了天地自然的浩渺与灵性,令人心驰神往。
“此乃教坊司的云韶姑娘,”林瑾的语气中也带上一丝敬意,“琴艺堪称一绝,平日极少出席私宴,也就是刘知府,换做旁人还真不一定能请动她。其琴音有涤荡人心之效。”
林砚认真聆听,亦觉此女琴艺已入化境,心中暗赞。
三位大家技艺超群,风格迥异,接连献艺,将诗会的氛围推向了高潮。才子们诗兴大发,纷纷即景赋诗,或咏牛郎织女的忠贞爱情,或叹星河璀璨的天地奇景,或抒个人怀才不遇之感。侍女们如穿花蝴蝶般,将一首首新作誊抄传阅,品评之声此起彼伏,确有不少清新雅致之作涌现。
高俊见气氛热烈,时机已到,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走到场中,先是对刘知府和诸位名宿深深一揖,朗声道:“知府大人,各位前辈,诸位同仁。值此良辰美景,高某不才,偶得一词,愿抛砖引玉,请诸位斧正。”
他清了清嗓子,摇动折扇,刻意摆出风流才子的姿态,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
“《鹊桥仙·七夕感怀》
璇霄络幕,桂魄垂练,万鹊浮空结观。
蜃楼十二接银潢,更星雨、纷披河汉。
云裳舞彻,冰蟾影转,百子池莲光璨。
金钗钿合彻夜辉,终不过、天孙鬓畔。”
这首词极力铺陈,辞藻极为华丽繁复,“璇霄”、“桂魄”、“蜃楼”、“银潢”、“云裳”、“冰蟾”、“金钗钿合”等意象密集堆砌,极力描绘天上宫阙的璀璨辉煌和织女的尊贵荣华,乍一听确实声势夺人,极尽奢华之能事。在场不少宾客被这华丽的辞藻吸引,尤其是那些于诗词一道未必精深的商贾士绅,顿时引来一片叫好之声。一些依附高家或欲攀交情之人,更是卖力捧场:
“高公子大才!字字珠玑啊!”
“好一幅天上盛景!令人目眩神迷!”
“此词气象万千,当为今夜翘楚!”
高俊面露得色,志得意满,仿佛已稳操胜券。他享受了片刻赞誉,目光便如同猎鹰般锁定了席间的林砚,嘴角那抹笑意变得轻蔑而尖锐。他抬手虚压,止住众人的称赞,扬声道:“诸位谬赞了!高某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倒是听闻林家二公子近来于商事匠作之上颇有建树,不仅那‘醉烟楼’生意兴隆,便是连那杯中物,也能别出心裁,酿出与众不同的滋味来。”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毫不掩饰:“却不知,林二公子于此风雅诗会,可还有闲暇雅兴,赋诗一首,让我等也领略一番不同于‘烹炸之术’、‘蒸馏之法’的别样才情啊?总不能,只会品评酒肉之香吧?”
话音落下,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林砚身上。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高俊的刁难与羞辱赤裸而尖锐,刻意将林砚的商事、匠作与眼前的高雅诗会对立起来。林宏和林瑾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中隐含怒气,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刘知府和几位名宿也看向林砚,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许也想看看这个近来名声大噪的年轻人如何应对这棘手的局面。
众目睽睽之下,林砚缓缓起身。他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番夹枪带棒的挑衅并未入耳。他对着四周微微一揖,语气淡然:“高公子谬赞了。林某才疏学浅,岂敢在高公子珠玉之后班门弄斧。诗词小道,不过抒怀寄兴而已,与商事匠作一般,皆是为生活添彩,本无高下之分。”
他先是不卑不亢地回了高俊的贬损,继而道:“只是今日七夕佳节,星河在上,佳人在侧,确令人心有所感。林某不才,偶得几句俚语,若污了诸位清听,还望海涵。”
他这番从容不迫的气度,先让一些人心生好感。在众人或期待、或看好戏、或担忧的目光中,林砚缓步走至场中水榭边,负手而立,目光似乎掠过喧嚣人群,望向那横亘夜空的璀璨星河,清朗而沉稳的声音,悠然响起,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词吟罢,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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