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诗会的热潮,如同夏日骤雨,来得迅猛,去得也悄然。十余日的光阴悄然流转,江宁城中关于那首惊世《鹊桥仙》和林砚其人的议论,虽未完全平息,但已从最初的万众瞩目、惊叹狂热,逐渐沉淀为街头巷尾带着几分传奇色彩的谈资。林砚那番“幼年偶遇道人口占”的解释,虽听起来颇为玄奇,却反而让许多人觉得比一个少年作出千古绝句更为合理,渐渐信了七八分,加之他后续深居简出,他身上的灼热关注和潜在压力也因此得以缓和。
这十余日里,林府门房案头堆积的各式帖子明显增多了不少。有邀他参加某某园文人雅集的,有请他去某某斋品鉴书画的,甚至还有附上自己诗作、慕名而来想与他“切磋诗艺”、“共析词道”的。对此,林砚一律交由管家李忠和斟酌回复,措辞谦逊而统一,无非是“才疏学浅,不敢叨扰”、“近日课业繁忙,恐负盛情”云云,坚定地一一婉拒。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此刻远离喧嚣,潜心蛰伏,才是明智之举。真正的风雅不在于频繁的交际应酬,而在于自身的沉淀与实力。
他的生活节奏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每日清晨依旧雷打不动地沿护城河晨跑,呼吸着湿润清新的空气,锻炼体魄的同时,也梳理思绪,清醒头脑。上午则准时去周先生处听课。经历了诗会一事,周先生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显着的变化,虽依旧按部就班地讲授经义诗文,但考校提问明显宽松了许多,偶尔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似是惋惜其“不思科举正途”,又似是惊叹其深藏不露的“宿慧”,言语间甚至偶尔会带上几分探讨的意味,而非单纯的教导。
而下午的大部分时光,他依旧沉浸在那座僻静的小院里。诗会的风光于他而言,不过是达成目的、改善处境的一种手段,绝非人生的终点。他的核心志向和浓厚兴趣,始终落在这方寸之间的探索与创造之上。“甑霞酿”虽已成功,但蒸馏效率、口感纯度仍有极大的改进空间。而且,高度酒的诞生,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门,让他对运用现代知识改造这个时代产生了更强烈的欲望。
这一日,他正对着一块耗费不小代价才寻来的、质地相对均匀透明的天然水晶片发愁。旁边的石桌上散落着几张画满潦草图形和符号的纸张,那是他凭借记忆竭力勾勒出的望远镜基本原理和光路图。
“折射率……凹凸镜片曲率与焦距关系……物镜与目镜的配合……成像位置……”他指尖蘸着清水,在石桌上无意识地划动着那些陌生的公式与符号。理论的大框架他依稀记得,但具体参数和精确计算早已模糊,更何况在这个没有精密切削和光学玻璃的时代,一切都要从零摸索。他尝试着用最细的砂砾手工打磨,但做出的“镜片”不是厚薄不均、满是划痕,就是曲面扭曲得毫无规律,透过它们看去,远处钟楼的轮廓不仅没有拉近,反而扭曲分裂成光怪陆离的色块,令人头晕目眩。
“材料、工艺、精度……每一步都是天堑啊。”林砚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地放下那块徒劳无功的水晶片,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发胀的太阳穴。每一项超越时代的发明创造,背后都需要坚实的基础工业与工艺支撑,他再次深刻而无奈地体会到这一点。“或许该想办法寻访一位技艺顶尖的琉璃或玉器匠人……”他暗自思忖。
就在他收拾着散落的工具图纸,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着手时,院门外传来了轻缓而规律的脚步声。小翠引着一位约莫四十余岁、穿着靛蓝细布长衫、神色沉稳、步履从容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人面容普通,但眼神清亮,举止间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恭谨与分寸感,手中捧着一封样式古朴雅致的帖子。
“二少爷,这位张先生递帖求见。”小翠轻声禀报。
林砚抬眼望去,确认自己并不认识来人。那男子上前一步,动作流畅地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林公子安好。小的张福,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送上请帖。”他递上帖子的动作平稳而恭敬。
林砚接过帖子,入手便觉纸质非凡,细腻挺括,隐有暗纹,透着一股内敛的贵气,绝非寻常富户或普通文士所用。打开一看,内容是用极其端庄凝重的楷书写就,墨色黝黑沉静:
“砚君公子台鉴:
七夕夜宴,偶闻仙音,虽云道人所赠,然公子能记诵于心,应景而发,亦见慧心玲珑,记性超群。近日又闻公子擅‘连珠’之戏,构思精巧,别开生面,破围堵之争于方寸之间,颇具兵家之妙。老夫闲居日久,颇好手谈,然私以为棋道如兵道,贵乎审时度势,出奇出新,而非一味拘泥古谱,墨守成规。想必公子于弈道亦必有卓见,心甚向往之。
故冒昧相邀,盼公子于本月廿五日午后拨冗过府一叙,手谈数局,以棋会友,兼可煮茶论道,岂不快哉?
静候玉趾。
张崇 顿首”
落款处只有一个力透纸背、筋骨隐现的“张”字,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沉稳气势。
林砚看完帖子,心中微微一动,波澜暗生。
张崇。他立刻清晰地想起了七夕诗会上那位坐在刘知府上首、面容清癯、目光深邃、气质沉凝不怒自威的老者。当时便觉此人不凡,其气场甚至隐隐压过身为知府的刘文远。这样一位人物,竟然会注意到自己,还特意下帖相邀?
邀约的理由倒是给得巧妙周全。先是轻描淡写提了《鹊桥仙》,用“慧心玲珑,记性超群”巧妙带过,既表达了知晓,又避开了直接评价其“创作”真伪的尴尬。重点则落在了“连珠戏”上,不仅夸其“构思精巧,别开生面”,更点出“破围堵之争于方寸之间,颇具兵家之妙”,并由此引申出“棋道如兵道,贵乎审时度势,出奇出新,而非一味拘泥古谱”的见解,最后才落脚到“想必于弈道亦必有卓见”,发出手谈之邀。
这表面上是一次因新奇游戏而起的棋艺交流邀请,措辞客气,给足了对方面子。但林砚却从中敏锐地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试探意味。这位张老先生,恐怕目的绝不止于下棋那么简单。“棋道如兵道”、“出奇出新”、“审时度势”,这些词句背后,或许另有所指,是想试探他的思维模式,还是另有深意?
他沉吟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苍劲的“张崇”二字。无论对方真实目的为何,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人物的主动邀请,于公于私,都没有理由拒绝。这或许是一个接触更高层面、了解更多关于这个时代权力格局信息的宝贵契机,甚至可能影响到林家未来的安危。
他收起请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般的温和笑容,对那名叫张福的仆人说道:“有劳张先生专程送来。请回复张老先生,承蒙老先生不弃,如此厚爱相邀,林某倍感荣幸,亦惶恐不已。本月廿五日午后,定当准时过府拜访,向老先生请教。”
张福见林砚应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代表任务达成的满意神色,再次恭敬行礼:“公子太谦了。小的定当一字不差转达主人。告辞。”
送走来人,小院重归寂静。林砚重新拿起那张沉重的帖子,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纸质,目光再次落在那力透纸背的“张崇”署名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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