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话音落下,全场霎时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之中。先前所有的交谈声、议论声、甚至丝竹余音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只剩下晚风轻柔吹拂树叶发出的沙沙细响,以及那无数道凝聚在他身上、充满了各种情绪的灼热目光。
刘知府见状,连忙示意候在一旁的仆从备上笔墨纸砚,准备记录。却见林砚微微摆手,语气温和却坚定:“多谢府尊大人美意,不必麻烦。”他转向众人,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略带歉然的苦笑,声音依旧平静清越,“方才静坐聆听,忽闻高公子佳作,心有所感,些微思绪萦绕不去,恰逢此情此景,不吐不快。便口占一阕,聊表心迹,诸位听过便罢,无需劳神笔录。”
此言一出,更是让众人惊讶得面面相觑!即席口占?面对高俊那明显是精心准备(哪怕是代笔)、堆砌辞藻的《水调歌头》,他竟然连笔墨都不用,就要即席口占一阕来应对?这是何等的自信从容?或者说……是何等的狂傲不羁?
高俊脸上的讥讽与幸灾乐祸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抱臂而立,下巴微扬,已经完全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看林砚如何下不来台的姿态。
张崇目光微凝,落在林砚沉静的侧脸上,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林砚对周遭反应恍若未觉,他略一沉吟,仿佛在捕捉和梳理脑海中那倏忽而来的灵感,随即缓缓抬眼,望向天际那轮圆满皎洁、清辉遍洒的明月。月光如水,温柔地笼罩在他清俊沉稳的面容上,竟莫名为他平添了几分超然物外的出尘之气。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似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园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起句平淡似水,甚至带着几分白话般的直率与坦然,仿佛只是友人间的随口一问。这让一些期待着他也会以华丽辞藻开篇的人略感失望,甚至有些骚动。高俊嘴角已忍不住勾起,那冷笑几乎要化为一声嗤笑。
然而,林砚的第二句便陡然将意境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一种对浩渺宇宙、神秘时空的深邃叩问感油然而生,瞬间将听者的心神从凡尘宴席拉向了广袤无垠的苍穹,开阔而苍茫。
紧接着:“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奇崛浪漫的想象,矛盾复杂的心理,飘逸欲仙的姿态中又夹杂着对人间温暖的留恋与一丝真实无比的顾虑。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仙家赞歌,而是充满了人性温度与哲学思辨的吟唱。瞬间抓住了所有听者的心,先前那少许的骚动声彻底消失无踪,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意境再转,从对天上的向往与畏惧回归到人间,那份旷达、洒脱与自得其乐,透露出彻悟后的欣然与安宁。
至此,词的上阕已然征服了所有懂词之人。林砚语调渐转悠扬而深沉,将苏轼这首千古绝唱的中秋词下阕那对世事变迁的感慨、对人生离别的无奈、以及最终超脱出来的美好祝愿,娓娓道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当最后一句“千里共婵娟”的余音袅袅,似融入了那皎洁的月光之中,缓缓散入夜空,整个后花园陷入了一种极致的、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怔在原地,一动不动。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商贾官员,甚至那些侍立的仆役,都沉浸在词中那博大深沉的情感、通透豁达的哲理、完美无瑕的意境与朗朗上口的音韵之中,心神摇曳,久久无法回神。这词已超越了单纯的文学技巧,直击人心最深处的共鸣。
“好!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 一声洪亮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激赏的喝彩,猛地打破了这极致的寂静。竟是张崇,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焕发着罕见的光彩,目光灼灼如电地看着林砚,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震颤,“此词旷达深沉,意境高远,情真意切,浑然天成,足可冠绝今宵!不,依老夫看,足可流传千古,成为中秋诗词之绝响!”
这一声发自肺腑的极高赞誉,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轰然般的叫好声、赞叹声、惊呼声、议论声猛地爆发开来,声浪几乎要掀翻水榭的顶盖!
“绝唱!此真乃千古绝唱啊!”
“旷达超逸,情深韵长,字字珠玑,我等……我等唯有叹服!”
“云泥之别!这才是真正的诗词!比起某些堆砌辞藻、无病呻吟之作,真如皓月之于萤火!”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此句一出,余词尽废矣!”
女席那边,更是惊叹连连,许多闺秀小姐都已听得痴了,美眸中异彩连连,尽是震撼、倾倒与难以言喻的感动。苏婉儿早已沉醉其中,那词中的每一句都仿佛敲在她的心坎上,尤其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句,让她想起与那人虽近在咫尺却因礼教约束而似远隔天涯的微妙情愫,以及对他未来的深深祝愿,一时心旌摇曳,不能自已,手中那紧攥了许久的玉兔香囊竟因失神而差点滑落,幸得身旁一直关注着她的陈嬷嬷及时伸手扶住。陈嬷嬷亦是满脸惊叹,低声道:“小姐,此子……真真是文曲星下凡不成?此等才情,闻所未闻!”
就连那位端坐于女席上首、一直神色平静淡漠、仿佛超然物外的宫中女官严大人,此刻也不禁动容,她微微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彩,忍不住对身旁的侍女低声赞叹道:“此词情真意切,意境高远,直抒胸臆,感人至深,远胜那些徒有其表、堆砌辞藻的庸俗之作。不想这江宁地界,竟藏着如此惊世之才情。”
在一片赞誉声中,高俊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变得铁青。他精心准备的词作在此词面前,简直成了不堪入耳的笑话!巨大的羞辱感和嫉恨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猛地指向林砚,声音因愤怒而尖利:“林砚!你!你一定是故意的!我作《鹊桥仙》,你也作《鹊桥仙》!我作《水调歌头》,你也作《水调歌头》!你处处与我作对!你不是说那《鹊桥仙》是道士所作吗?这首又是谁作的?!莫非又是哪个和尚道士?!”
他这话已是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引得周围不少人露出鄙夷之色。
林砚面对他的指责,神色依旧淡然,只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袖,慢条斯理地回道:“高公子何必动怒?诗词小道,偶有所得罢了。至于出处么……当日那道人吟诵时,身旁恰有位云游的和尚,听了也觉得有趣,便随口也吟了两首。安之不过记性好,恰好都记住了而已。”
“你……!”高俊被他这惫懒的回应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浑身发抖,指着林砚的手指都在颤,“好!好!林砚!你给我等着!哼,我们走着瞧!”说罢,再也无颜留在此地,猛地一甩袖子,在一片异样的目光中,铁青着脸愤然离席而去。
林砚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升起一丝警惕。高家这根刺,怕是扎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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