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刚过,江宁城中的年味愈发浓郁,家家户户洒扫庭除,准备着祭祀灶神,连空气里都仿佛飘着糖瓜和糕点的甜香。然而,在这片祥和的节庆氛围之下,某些敏锐的人却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暗流。
林砚接到张崇府上管事送来的口信,邀他过府一叙,手谈一局。他心知肚明,这绝非简单的消遣对弈。自上次婉拒入京之邀后,张崇虽未再强求,但每次见面,言语间的试探与考量却愈发深沉。
张府的书房依旧温暖如春,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驱散了屋外的寒意。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那张巨大的紫檀木棋枰旁,除了惯常的茶具,还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页泛黄的典籍,隐约可见“舆地”二字。
张崇今日未着劲装,换了一身深青色家常道袍,更显几分儒雅,但眉宇间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威严与忧思却难以掩饰。他见林砚进来,摆手免了虚礼,直接指向棋枰对面的座位。
“安之来了,坐。年关琐事繁多,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我手谈一局,静静心。”张崇语气平和,亲自执黑,落子天元,开局大气磅礴,一如他往日风格。
林砚执白,应对谨慎,落子如飞鸟投林,看似散逸,实则暗藏机锋。他深知与张崇对弈,棋艺高低在其次,重要的是棋局间的言语机锋和心意试探。
棋至中盘,黑白棋子纠缠厮杀,局势渐趋复杂。张崇拈起一枚黑子,并未急于落下,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窗外灰蒙的天空,缓缓开口道:“近日收到几位京中故旧书信,言及北疆情形,颇不乐观。北辽今冬酷寒,牲口冻毙甚众,其内部劫掠之声日盛。边境几处关隘,已是摩擦不断,小股游骑越境如入无人之境。朝廷之上,却仍为漕运损耗、税赋增减之事争论不休,主战主和,莫衷一是。唉,承平日久,武备渐弛,文臣们只知在奏章上打笔墨官司,却不知边关将士枕戈待旦之苦。”
他这番话,看似感慨,实则是将朝堂与边关的严峻形势,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林砚面前。
林砚指尖的白子微微一顿,随即稳稳落在棋盘一角,化解了一处潜在的危机。他面色平静,语气谦逊如常:“张老忧国忧民,晚辈敬佩。只是晚辈一介商贾,于军国大事知之甚少,只知打理好自家生意,依法纳税,便是本分。朝堂之争,边关之危,实非小子所能妄议。”
“商贾本分?”张崇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安之,你可知这天下财赋,半数出于东南?江宁地处漕运枢纽,天下粮仓命脉所系。若边关有失,战端一开,漕运阻断,物价腾贵,民生凋敝,你这商贾之本,又从何谈起?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落下一子,攻势骤然凌厉了几分,仿佛在模拟战场上的步步紧逼。“更何况,老夫观你行事,绝非甘于只做一富家翁之辈。你那‘赤霞缎’局中,对人心、时机的把握,对规则漏洞的利用,岂是寻常商贾手段?分明是庙堂之才。”
林砚心中凛然,知道张崇这是在逼他表态。他沉吟片刻,白子轻叩,并未直接应对中腹的厮杀,反而在边角开辟了一处新天地,姿态超然,却暗含韧劲。
“张老谬赞,晚辈愧不敢当。”他斟酌着词句,既不能显得过于热衷政事,引起猜忌,又不能完全置身事外,辜负了张崇的期待,更要小心不泄露超越时代的认知。“晚辈只是觉得,大新立国百年,以文治天下,固然造就盛世,然……过犹不及。若文武之道,如棋局之攻守,失却平衡,恐非长久之策。譬如漕运,固然是经济命脉,然其畅通,仰赖的不仅是河道疏浚,更需沿途安定,军备保障。若只重文事而轻武备,犹如筑室道旁,终难持久。此乃小子一点浅见,妄加揣测,让张老见笑了。”
他这番话,点出了“重文轻武”可能带来的隐患,却将缘由归结于对商业环境的担忧,符合他商贾的身份,又巧妙回应了张崇关于漕运与边关的论述。
张崇闻言,执棋的手停在半空,深深看了林砚一眼,眼中闪过激赏之色。“好一个‘筑室道旁’!安之啊安之,你总能一眼看到要害。此言虽简,却道破了如今朝中最大的弊端。平衡……谈何容易。”他叹息一声,将棋子落下,棋局上的杀伐之气稍敛,仿佛认同了林砚这种“超然”却切中肯綮的视角。
接下来的对弈,气氛缓和了许多。两人不再谈论朝局,只专注于棋盘上的胜负。最终,林砚以微弱优势险胜。
张崇并未因输棋而不悦,反而抚掌笑道:“后生可畏。安之棋风,灵动缥缈,却又根基扎实,常有出人意料之笔,老夫受益匪浅。”
棋局终了,下人重新奉上热茶。张崇指了指身旁那本厚重的典籍,对林砚道:“安之,你虽志在江宁,然眼界却不可局限于一方。此书名为《舆地纪胜》,乃前朝地理大家所着,详载天下山川形胜、关隘险要、物产风俗。你拿回去细细研读,或可对你那‘商人本分’,有所助益。”
林砚起身,双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书,入手便能感受到岁月的分量。“多谢张老厚赠,晚辈定当用心拜读。”
张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广其眼界,方能明大势,知进退。江宁虽好,终非世外桃源。年节后,若有闲暇,不妨多看看这书中所载的江河湖海。”
林砚心中一动,知他意有所指,但仍恭敬应道:“晚辈谨记张老教诲。”
离开张府,回到自己的小院,林砚屏退下人,在灯下翻开了那本《舆地纪胜》。书页泛黄,墨迹古旧,但其间描绘的山川地貌、水系走向、城池分布,却与他脑海中那份来自现代的地理知识渐渐重叠、印证,甚至碰撞出新的火花。
他的手指划过书中描绘的漕运路线图,目光落在长江与运河交汇的节点,又跳转到北方标注着险要关隘的区域。张崇的话在耳边回响——“漕运阻断,物价腾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之前思考的,多是如何利用现代知识赚钱、自保,改善生活。但此刻,一种更宏大、更迫切的危机感悄然浮现。如果战争真的爆发,如果漕运真的被切断,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否真的能如他所愿,守护住他在意的人的“安稳喜乐”?单纯的“躺平”,或许只是一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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