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洛阳城。白日里金銮殿上的惊涛骇浪,此刻化作了无数暗流,在权贵府邸、深宅大院之间无声涌动。相府四周,不知何时多了些看似寻常,实则目光锐利的“更夫”和“路人”,无声地昭示着这座府邸主人眼下的处境——软禁。
二更时分,相府一处不起眼的侧门悄然开启,三道披着黑色斗篷、将面容深深隐藏在兜帽下的身影,在老管家无声的引导下,如同幽灵般潜入府内,径直来到张崇那间陈设简朴,却堆满了书卷舆图的书房。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将张崇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身后的书架上,显得有几分孤寂。他并未穿着宰相公服,只是一身寻常的深色便袍,坐在书案后,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旧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三人摘下兜帽,正是林砚、参军穆青峰,以及精于律法的幕僚陈知远。
“张相!”穆青峰性子最急,刚露出面容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今日朝堂,沈肃老贼分明是构陷!还有陛下他……”
“青峰!”张崇抬手,制止了他后面可能更为激烈的话语,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坐。”
三人依言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目光都聚焦在张崇身上,书房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张崇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跳跃的灯焰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他抬起头,眼中是看透世事的沧桑与一抹深沉的无奈:“老夫为官数十载,历经三朝,自问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然,自古至今,功高震主者,有几个能得善终?黑水峡之败,老夫可替陛下背;西北之功,老夫却不能再领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三人心头:“功高震主,祸,将至矣。”
陈知远神色凝重,拱手道:“张相,局势虽险,但陛下未必全然听信谗言,三司会审尚需时日,我等或可周旋……”
“周旋?”张崇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知远,你精通律法,当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肃既然敢抛出‘养寇自重’、‘密练私兵’这等罪名,手中岂能没有几分‘证据’?陛下今日令老夫回府‘休息’,其意已明。这不是开始,而是……结局已定。”
他的话,彻底打破了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张崇的目光再次扫过三人,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种托付后事的决绝:“老夫已是风烛残年,生死早已看淡。但你们不同,你们还年轻,尚有抱负未展,绝不可因老夫之事,白白断送了性命与前途!”
他看向穆青峰:“青峰,你性情刚直,易冲动,此乃取祸之道。日后若……若老夫不在了,遇事当三思而后行,必要时……可暂投蔡太师门下。蔡太师虽与老夫政见不合,但毕竟是三朝元老,看重规矩体统,或可为你提供一线庇护。切记,保全自身,方有来日!”
穆青峰虎目含泪,猛地站起身:“张相!我穆青峰岂是贪生怕死、背主求荣之辈!我……”
“坐下!”张崇厉声喝道,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这不是让你背主!这是让你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意气用事,除了多添一缕冤魂,于国于民,于老夫,有何益处?!难道你要让沈肃那等小人,将我等一网打尽,方才称心吗?!”
穆青峰浑身剧震,看着张崇那严厉中透着无尽悲凉的眼神,最终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张崇又看向陈知远:“知远,你心思缜密,精通律例。沈肃一党若想将此事做成铁案,必会在律法条文上做文章。你……好自为之,或许在刑部或大理寺,还能有所作为。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陈知远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痛后的清明,他重重叩首:“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最后,张崇的目光落在了林砚身上,最为复杂,也最为深沉:“安之。”
“学生在。”林砚起身,躬身行礼。
“你与他们都不同。”张崇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许,“你年轻,有奇才,更难得的是,眼光长远,布局深远。西北之事,你已埋下种子。那‘格物谷’,那效勇营,那屯田通商之策……皆是未来之希望。”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老夫别无所求,只求你一事。立刻修书一封,以密渠道,火速送往西北,交予周通、赵虎,或许……还有李墨。”
林砚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张崇。
张崇眼神锐利:“信中不必多言,只需八字——‘断尾求生,蛰伏待机’!让他们立刻停止一切可能授人以柄的动作!屯田照常,通商照旧,但所有与练兵、军械相关的训练、研发,全部停止!人员分散隐蔽,尤其是‘格物谷’,务必确保其隐秘!告诉周通,无论朝廷接下来对西北有何动作,哪怕是削他的权,夺他的职,都要忍!一定要保全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学生明白!”林砚肃然应道,“今夜便写信。”
张崇欣慰地点点头,身子向后靠了靠,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疲惫感更浓:“至于你,安之,你的处境或许最为微妙。火器之功,沈肃一党未必不会深究。若事不可为……”他顿了顿,说出了与对穆青峰类似,却更显无奈的话,“必要时,亦可虚与委蛇,哪怕是暂时投靠沈肃……活下去,才有将来。”
林砚没有像穆青峰那样激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张崇,眼神清澈而坚定:“张相保全之心,学生感激不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沈肃之流,非学生所愿。学生自有保全之道,请张相放心。”
他没有明说,但张崇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自信,终是缓缓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去吧。”张崇挥了挥手,身影在孤灯下显得格外萧索,“记住老夫今日之言。未雨绸缪,保全自身。他日若……若真有云开雾散之时,望尔等能不忘今日之志,匡扶社稷,善待黎民。”
三人再次深深行礼,披上斗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离开了这座风雨飘摇的相府。
回到书房,林砚没有丝毫睡意,他立刻铺开纸笔,沉吟片刻,用只有周通、赵虎能看懂的隐语,写下了那至关重要的八个字,并用火漆密封,唤来绝对亲信,令其即刻出发,星夜兼程送往西北。
他站在窗前,望着东方那尚未显露的曙光,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张相的未雨绸缪,是长者对后辈最后的庇护。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蛰伏,是为了更强劲的爆发。这洛阳城,这大新朝堂,他迟早要回来,以另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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