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大学主楼那宏伟的廊柱下，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灰尘和一种潜流涌动的紧张气息。
格特鲁德·诺依曼，这个平日里总是低着头、声音细弱的姑娘，此刻却站在一群聚集的学生中间。
手中紧紧攥着几张刚刚印刷完毕、还带着油墨香的传单。
她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碎那副厚厚的镜片。
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
有好奇，有赞同，但更多的是来自民族主义学生社团成员的冰冷敌视。
然而，她脑海中回荡着林在会议上那冷静而坚定的声音，回荡着工人们疲惫却充满希望的眼神。
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对理想的热忱和对林那份朦胧而深刻的情感，驱使着她，让她必须做点什么。
“同学们！”
她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在深吸一口气后，变得清晰而坚定，尽管音量依旧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看看我们周围！看看街头的饥饿，看看工厂的剥削！”
“《凡尔赛》的耻辱即将降临，而政府却在用自由军团的刺刀对准饥饿的工人！”
“我们不能再沉默……”
她分发着传单，上面用简洁有力的语言揭露了临时政府与反动势力的勾结，分析了《凡尔赛条约》的掠夺本质，并号召学生们支持工人的正义斗争。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一种纯净而炽热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阵粗暴的皮靴声打断了她的宣讲。
人群被蛮横地分开，几名穿着便装但身形彪悍、眼神凶狠的男人径直朝她走来。
为首一人，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让格特鲁德瞬间认出了他。
是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
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地后退，想要将剩余的传单藏起，但已经晚了。
康拉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传单，只看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格特鲁德·诺依曼小姐，”他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散布叛乱言论，煽动颠覆，你被捕了。”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这里是大学！”
格特鲁德试图挣扎，声音因恐惧而有些尖利。
“大学？”
康拉德嗤笑一声，粗暴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现在这里只讲法律！”
“带走！”
他身后的手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格特鲁德，毫不理会周围学生惊愕和愤怒的目光，强行将她向校外拖去。
她的眼镜在挣扎中掉落在石板地上，镜片碎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世界在她眼中瞬间变得模糊而扭曲，只剩下粗暴的推搡、周围模糊的惊呼声和内心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她像一只被突然抓住的、脆弱的夜莺，歌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徒劳的扑腾。
格特鲁德被直接带到了埃尔哈特旅在柏林的一个秘密据点——
一处位于偏僻街区、由废弃仓库改造的临时审讯室。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被粗暴地推搡进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上还残留着一些可疑的深色污渍。
康拉德·冯·海德布兰德挥退了手下，独自坐在桌子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失去了眼镜仿佛失去了一半依靠的年轻女孩。
他并没有立刻审讯她关于德共的情报，因为他知道，像她这样的外围学生，知道的有限。
他的目标，更大。
“诺依曼小姐，”康拉德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们知道你和那个林·俾斯麦关系密切。”
“他很欣赏你，不是吗？”
“甚至允许你参与他的那些……危险游戏。”
格特鲁德紧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可怕的脸，沉默着。
康拉德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给你，也给他一个机会。”
“我们知道他像个幽灵一样躲在暗处。”
“但现在，他珍视的‘夜莺’落在了我们手里。”
他拿出一张准备好的纸条和一支笔，推到格特鲁德面前。
“写信给他。”
“告诉他，你在这里。”
“让他来救你。”
“单独来。”
康拉德的眼中闪烁着残忍而自信的光芒，“只要他肯乖乖出现，我保证，你会安然无恙地离开。”
“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中蕴含的威胁，让格特鲁德浑身冰凉。
他们要用她做诱饵！
他们要引林来这个陷阱！
格特鲁德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不是因为自身的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愧疚和担忧。
她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她成了林的弱点，成了敌人用来伤害他的工具！
不，她绝不能写！
她宁愿……
“写！”
康拉德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打破了她的内心挣扎。
格特鲁德吓得一哆嗦，泪水终于滑落。
在冰冷的枪口和更冰冷的威胁下，她颤抖着拿起笔。
她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那将是一个针对林的、精心布置的死局。
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她的心上割了一刀。
她写得极其缓慢，字迹因为颤抖而歪歪扭扭，泪水模糊了视线，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林同学……我……我在他们手里……在……他们让你一个人来……对不起……对不起……”
她尽可能地想让字迹显得更混乱，想传递出危险的信号，但在康拉德鹰隼般的监视下，她无法做得更多。
康拉德满意地拿起那张浸染了泪痕和绝望的信纸，仔细看了看，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
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女孩，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狰狞笑容。
“很好。”
“现在，我们就等着那位‘幽灵’先生，为了他心爱的小夜莺，自投罗网了。”
他站起身，对门外吩咐道，“看好她！猎物很快就要上钩了！”
仓库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
格特鲁德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无尽的黑暗和悔恨将她吞噬。
她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祈祷，祈祷林不要来，千万不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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