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摩托罗拉传呼机到瓦盆村的第三天，齐老太就坐不住了。
她坐在自家院子里的那把太师椅上，听着从隔壁孟桂香家传来的“滴滴”声，手里的龙头拐杖“咚咚”地敲着青砖地面。
“这是什么妖魔鬼怪的玩意儿！”她对着空气骂道，声音尖锐得像划玻璃。
孟桂香家那个bp机是她侄子从县城买回来的，黑色的小盒子能响，还能显示数字。孟桂香把它当宝贝一样挂在腰上，走到哪儿都带着，生怕别人看不见。
“桂香，又有人找你啦！”邻居大娘们总是这么说，语气里带着羡慕。
齐老太越想越气。她起身，拄着拐杖，穿过院子，推开孟桂香家的门。
“桂香！”
孟桂香正坐在炕沿上研究那个bp机，听到齐老太的声音，赶紧把机器藏到身后：“齐婶儿，您来了。”
“把那个邪门的东西拿出来！”齐老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拐杖戳着地面，“让我瞧瞧是个啥妖怪！”
孟桂香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地把bp机递过去。
齐老太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突然那东西“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哎呀！”齐老太像被蛇咬了一样，手一松，bp机掉在了地上。
“齐婶儿！”孟桂香赶紧捡起来，“您别摔坏了，这可值八百多块钱呢！”
“八百多？”齐老太眼珠子都瞪圆了，“败家玩意儿！这钱够买多少粮食！够娶多少媳妇！你们这是要把祖宗的家业败光！”
晚饭后，齐老太拄着拐杖在村里巡视。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的使命——监督这个村子里的“歪风邪气”。
走到村东头，她看见江小翠正在自家院子里对着一面小镜子涂嘴唇。那支口红是从县城买回来的，鲜红鲜红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妖艳异常。
“小翠！”齐老太隔着院墙喊。
江小翠一惊，赶紧把口红藏起来，但嘴上的红色已经来不及擦掉。
“齐奶奶。”她讪笑着走过来。
“你这是干啥？”齐老太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好端端的姑娘家，把嘴涂得跟鬼一样！”
“我……我就是试试。”江小翠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试试？”齐老太冷笑，“你知道俺娘那时候怎么说的吗？嘴唇红的女人，不是骚货就是妖精！你想当哪种？”
江小翠的脸刷地红了，眼泪都快出来了。
“赶紧给我洗掉！”齐老太厉声道，“再让我看见你这副妖精样，我就去找你爹！”
第二天一早，齐老太就听说了一个更加“不得了”的消息——吴老虎竟然要在村里放电影！
不是以前那种大队部组织的红色电影，而是从县城租来的录像带，说是什么香港的武打片。还要收钱，每人两块。
“这还了得！”齐老太在自家院子里踱步，拐杖敲得地砖都快碎了。
她决定去找包大爷。包大爷是村里的老支书，虽然现在退了，但威望还在。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必须有人管！
“包大哥！”齐老太敲着包大爷家的门。
包大爷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齐老太气冲冲地闯进来，放下手里的玉米粒：“秀英，又咋了？”
“您还问咋了？”齐老太把拐杖一顿，“吴老虎那个王八蛋要在村里放黄色电影！这是要把咱们村的风气败坏成啥样！”
“黄色电影？”包大爷皱眉，“没听说啊。”
“就是那个什么香港武打片！”齐老太急得口水横飞，“我跟您说，这些港台的东西，全是毒草！专门教人杀人放火，男盗女娼！”
包大爷沉默了一会儿：“秀英啊，时代变了，年轻人总要有些娱乐……”
“娱乐？”齐老太几乎要跳起来，“包大哥，您糊涂了！这哪是娱乐，这是糟蹋人心！败坏风俗！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就这么让他们糟蹋光了！”
当天下午，齐老太就开始了她的“战争”。
她先是挨家挨户地串门，跟村里的妇女们说放电影的危害。
“你们想想，那些港台的东西能是好东西吗？”她坐在王二蛋家的炕沿上，对着几个围坐的妇女说道，“俺听说，那些电影里全是打打杀杀，还有男男女女不正经的事！你们想让自己的孩子看这些？”
“齐婶儿说得对。”尹寡妇点头，“那些外边的东西，哪有啥好的。”
但也有人不同意。车秀芝就说：“齐婶儿，您别这么说。我去县城看过，那些电影挺好看的。再说了，咱们也不能老是抱着老黄历不放吧？”
“老黄历？”齐老太的声音陡然提高，“车秀芝，你这话是啥意思？咱老祖宗的规矩就是老黄历？你是不是觉得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
车秀芝被说得脸红，不敢再辩驳。
晚上，齐老太又找到了村里的几个老年人，打算组成一个“监督小组”。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坐在邬奶奶家里，对着围坐的几个老太太说，“咱们得管管！不能让这些年轻人为所欲为！”
“可是齐姐，咱们能咋管？”邬奶奶有些担心，“吴老虎那孩子，脾气不小。”
“怕他干啥？”齐老太一拍桌子，“俺就不信了，还有王法没有！”
她站起身，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明天晚上他们要放电影，咱们就去现场看着！看看他们到底放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这合适吗？”单老汉有些犹豫。
“有啥不合适的？”齐老太瞪眼，“咱们又不是去看电影，咱们是去监督！维护村风村貌，人人有责！”
第二天晚上，村里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白色的幕布，吴老虎的人在调试设备。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每人交了两块钱，搬着小板凳坐好。
齐老太带着她的“监督小组”也来了。她们没交钱，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一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电影开始了。是成龙的《醉拳》。
开头的武打场面一出现，齐老太就忍不住了：“看看！看看！这就是打打杀杀！这能教好孩子吗？”
她的声音很大，前面看电影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她。
“齐婶儿，您小点声。”有人不耐烦地说。
“小点声？”齐老太更来劲了，“俺就要大声说！这种毒草，害人不浅！”
电影继续播放，当成龙被师父罚做奇怪的动作练功时，齐老太又开始了：“你们看！这像话吗？不尊师重道！这就是败坏伦理！”
“齐老太，您烦不烦！”终于有年轻人忍不住了，“不想看就走！”
“你说啥？”齐老太拄着拐杖冲过去，“你个小兔崽子，敢对长辈这么说话？你娘是咋教你的？”
现场开始乱了。一些人在看电影，一些人在看齐老太闹事，还有一些人开始劝架。
吴老虎终于出现了。他走到齐老太面前，脸色不太好看：“齐奶奶，您要是不想看，就回家歇着。别在这儿捣乱。”
“捣乱？”齐老太指着他的鼻子，“吴老虎，俺看你是忘了自己姓啥了！你在这儿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败坏村风，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爷爷吗？”
吴老虎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爷爷在村里确实德高望重，齐老太这么说，确实戳到了他的痛处。
“齐奶奶，时代不一样了。”他努力控制着语气，“这些电影没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齐老太冷笑，“吴老虎，俺告诉你，这些外来的东西，都是糟粕！都是要败坏人心的！咱们中国人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规矩！你这样做，就是数典忘祖！”
最终，电影还是看完了。齐老太的抗议没有阻止任何人，反而让她自己变成了笑料。
第二天，村里的孩子们开始模仿电影里的动作，在街上比划着“醉拳”。年轻人们聚在一起讨论剧情，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齐老太坐在自家院子里，看着门外路过的人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她看不懂的对新事物的渴望，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也许……”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也许俺真的老了。”
但下一秒，她又挺直了腰板，握紧了手中的拐杖：“不！俺没老！是这个世道变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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