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周桂花去买粉笔和练习本，看见程小芳正从小卖部里面出来，手里拎着一袋白面和一瓶香油。程小芳看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匆忙地把东西藏在身后。
“小芳嫂子，买东西呢？”周桂花笑着打招呼。
“啊，随便买点。”程小芳的声音有些紧张。
周桂花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袋子。白面在这个季节可不便宜，香油更是奢侈品。苏家什么时候这么阔绰了？
“嫂子慢走。”周桂花目送她远去，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不对。很不对。
苏家以前买东西都是挑最便宜的，程小芳从来舍不得买香油。自从苏德义中风后，家里更是捉襟见肘。现在突然出手大方，钱从哪来的？
这个疑问像种子一样在周桂花心里生根发芽。
接下来的几天，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她发现，程小芳最近买东西的频率明显增加了。不仅买生活用品，还买了一些平时舍不得的东西：几尺花布、一包点心、甚至还有一双新鞋。
更奇怪的是，她发现程小芳总是避开人多的时候去买东西，好像刻意不想让人看见。
“这里面肯定有鬼。”周桂花在心里暗暗想着。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傍晚，周桂花去学校整理教案，路过苏家门前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吴老虎。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空篮子，看见周桂花，吴老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周桂花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周桂花就去找孟桂香。
孟桂香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周桂花来，立刻迎了上去。
“桂花，怎么这么早？”
“桂香婶，我有个事想跟您说。”周桂花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压低声音说，“关于苏家的。”
孟桂香的眼睛立刻亮了。自从上次桂花给她说过后，她对这件事越来越感兴趣了。
“你发现什么了？”
周桂花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孟桂香。程小芳买东西的反常，吴老虎送东西，还有苏家最近明显改善的生活状况。
孟桂香听得眼睛越来越大。
“我就说嘛！”她一拍大腿，“那小子本事大着呢，把吴老虎哄得团团转！”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周桂花表面上还在谨慎，但语气已经确定了八分。
“猜测？”孟桂香冷笑，“有些事不用猜，用屁股想都知道！苏家穷成那样，苏德义又瘫了，程小芳一个妇道人家，哪来的钱买这买那？还不是那小子有手段！”
周桂花没有接话，但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认同。
“我说桂花啊，”孟桂香拉着她的手，“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咱村里出了这种事，不能不管不问。苏老秀才一辈子清高，怎么养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儿子？”
“婶子，话可不能这么说……”
“怎么不能这么说？”孟桂香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什么读书人，我看就是个吃软饭的！人家吴老虎有钱有势，他就贴上去了。这叫什么？这叫不要脸！”
周桂花听着这些恶毒的话语，心里有一瞬间的不安。但想到吴老虎对苏文清的特殊关注，想到自己曾经的期待和失落，这点不安很快就被其他情绪压了下去。
她没有阻止孟桂香，就等于默认了她的说法。
流言，比春天的野草生长得还要快。
不到三天，整个瓦盆村都在传着新的版本。
“听说了吗？苏文清那小子，靠着吴老虎养着呢。”
“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你看看苏家最近的日子，哪像是穷人家？程小芳天天买这买那的。”
“难怪吴老虎那么护着他。原来是这种关系啊。”
“啧啧，世道变了，现在的年轻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些议论声飘进了瓦器厂，飘进了田间地头，飘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赵铁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在窑房里烧制一批茶具。
“铁蛋，你听说了吗？”巩小三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村里都在传苏文清的事。”
赵铁蛋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往窑里添柴。
“我说你也是，干嘛要护着他？现在好了，人家有了更大的靠山，还用得着你吗？”
“闭嘴。”赵铁蛋的声音很低。
巩小三讪讪地走开了，但嘴里还在嘀咕：“好心当成驴肝肺……”
赵铁蛋紧握着手里的烧火钳，指关节都发了白。窑火跳跃着，映红了他阴沉的脸。
苏家也感受到了这股恶意。
程小芳去镇上买菜时，摊主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以前总是笑脸相迎，现在却爱理不理。
“给我来二斤白菜。”
“白菜卖完了。”
程小芳明明看见摊子上还有白菜，但摊主就是不肯卖。她又走了几家，处处碰壁。
但是，流言这种东西，有它自己的生命力。它会自己传播，自己变异，自己壮大。
孟桂香在大槐树下洗衣服时，对着几个围观的妇女说：“我听说啊，苏文清在县城也不老实。有人看见他跟吴老虎在餐馆里一起吃饭，吴老虎还给他买了新衣服。”
“真的假的？”有人问。
“骗你干啥？”孟桂香一边搓衣服一边说，“人家城里人开眼了，知道什么叫‘有本事’。”
她说这话时，特意在“有本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惹得众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段玉莲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皱眉：“桂香，话别说得太难听。”
“难听？”孟桂香立刻反驳，“我说的哪句话难听了？我只是说事实！苏家最近过得有多好，大伙儿都看在眼里。这钱从哪来的，用脑子想想就知道！”
车秀芝也加入了讨论：“要我说，这事确实奇怪。苏德义瘫了，程小芳也没有收入，苏文清还在上学，按理说他们家应该更困难才对。”
“就是嘛！”孟桂香得意地说，“现在倒好，天天有肉吃，还买新衣服。这不是吃软饭是什么？”
段玉莲想替苏家说几句话，但看着周围那些兴致勃勃的脸，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在瓦盆村这个小地方，一旦被贴上了标签，想撕掉就太难了。
周桂花站在不远处，听着这些议论，心情复杂。
一方面，她对自己挑起这场风波有些后悔。毕竟她是老师，应该更理性一些。
但另一方面，看着苏文清成为众矢之的，她又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凭什么一个“不正常”的男孩，能得到吴老虎那样的关注？凭什么她这个正常的、优秀的女孩，反而被忽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既然如此，让更多人看清这种不公平，也不算是坏事。
她这样说服着自己，走向了学校。
消息很快传到了县城。
苏文清是从同村的一个同学那里听说的。那个同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
“文清，村里又在传你的事。”
苏文清正在画素描，听到这话，手里的铅笔停住了。
“传什么？”
“就是……就是说你和吴老虎的事。”同学的脸红了，“说你靠他养着。”
苏文清的脸变了色。
“谁说的？”他的声音很轻，但同学听出了其中的危险。
“村里很多人都在传。好像是孟桂香最开始说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苏文清慢慢地放下铅笔，看着纸上画了一半的石膏像，是个古希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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