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tinée？”
江语希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随即求助地看向陈元。
“这咒语啥意思？”
小李则把镜头对准了那口锅，压低了声音，用他一贯的风格进行现场解说。
“家人们，新地图开启了啊！”
“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刚才那个神秘味道的来源。据摊主老奶奶介绍，它叫‘哥很听话’。”
“我听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东西。”
“噗——”丁晓曼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元无奈地摇了摇头，纠正道：“Gratinée，意思是‘焗烤到表面金黄酥脆’。”
“这是一种烹饪手法的名称，也是这道菜的名字。”
他看着那锅其貌不扬的东西，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敬意。
“你们可以把它理解成法式洋葱汤，但它又不是我们在银塔吃的那种。”
陈元指着那口锅，现场教学模式再次开启。
“我们在米其林餐厅喝的，叫Soupe à loignon，是经过改良的、精致化的版本。”
“汤色清亮，味道优雅，注重平衡。”
“而这个，”他的语气沉了下去，“叫Gratinée des halles。”
“halles，指的是巴黎曾经最大的中央批发市场，les halles。”
“那里曾经是整个巴黎的肚子，屠夫、菜贩、搬运工……无数的体力劳动者在这里通宵干活。”
他顿了顿，目光悠远起来，像是在讲述一段被遗忘的历史。
“在寒冷的冬夜，干完活的人们又冷又饿。”
“他们需要一种能迅速补充能量、温暖身体的食物。”
“于是，这道汤就诞生了。”
“它和‘优雅’无关，和‘精致’无关。”
“它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最朴实、最浓烈的方式，去慰藉那些疲惫的灵魂和饥饿的肠胃。”
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再次看向那口小小的铜锅，和那个安静的老太太，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这不再是一锅散发着怪味的黑暗料理。
它仿佛承载着一个时代的记忆，充满了故事感。
“所以……它跟洋葱汤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林东虚心求教，他现在看陈元的眼神，已经完全是学徒看宗师的眼神。
“区别大了。”陈元笑了。
“首先是洋葱。”
他指着锅里浓稠的汤：“餐厅的洋…只是炒到变软出甜味。”
“而做这个，洋葱要用黄油，在极小的火上，连续熬煮至少三到四个小时，直到完全焦糖化，变成深褐色，释放出最深邃的甜味和鲜味。”
“这是这道汤灵魂的基底。”
“其次是汤底。”
“餐厅用的是澄清的牛肉清汤，追求‘清’。”
“而这个，用的是没经过过滤的、带着牛骨髓和脂肪的全味牛骨高汤，追求‘浓’。”
“最关键的，是‘Gratinée’这个词。”
陈元指了指那层被凿开的焦黑盖子。
“大量的硬质奶酪，比如孔泰或者格吕耶尔，厚厚地铺在汤上，用极高的温度焗烤，直到焦化。”
“这层焦壳，既是盖子，也是菜的一部分。它提供了坚果般的焦香和强烈的咸鲜味。”
他又补充了一句，点破了那股怪味的来源。
“而且，为了驱寒和增加风味，传统的做法，会在出锅前，浇上一大勺烈酒。”
“通常是白兰地，或者波特酒。”
“洋葱的甜，牛骨汤的鲜，奶酪的咸，烈酒的香……”
陈元总结道：“所有的味道都被放大到了极致，粗暴，直接，但无比和谐。”
听完这番解释，丁晓曼和江语希的表情，从刚才的嫌弃，慢慢变成了……好奇。
一种对极致风味的，纯粹的好奇。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丁晓曼舔了舔嘴唇。
江语希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又叫了一声，虽然她刚刚才干掉一个巨大的烤肉卷。
“我……我好像又能吃下了。”她小声说。
陈元看着她们那副馋猫样，笑了。
他转头，用法语对一直沉默的老太太说：“夫人，麻烦您，给我们来一份。”
老太太看了他们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拿起一个比刚才环卫大哥那个大一号的粗陶碗，同样“咔”的一声，凿开那层诱人的焦壳。
这一次，她没有用勺子。
她直接端起小铜锅，将锅里浓稠滚烫的汤，连同大块的焦壳奶酪，一起“哗啦”一下，倒进了碗里。
那场面，极具视觉冲击力！
浓汤上浮着大块焦香的奶酪，奶酪下是吸饱了汤汁、半融化的面包块，还有已经熬成酱状的洋葱。
热气腾腾，那股混合了酒香和奶香的复杂气味，瞬间将他们所有人包裹。
“再来五片面包。”陈元又说。
老太太从篮子里数了五片干面包，放在碗边。
“哥……这……怎么吃啊？”小李看着那碗“糊糊”，有点无从下手。
“看着。”
陈元拿起一片干面包，没有直接吃，也没有直接蘸汤。
他把面包放在碗里，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勺滚烫的汤汁，淋在面包上。
“滋——”
干硬的面包瞬间吸收了汤汁，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他重复了这个动作两次，直到面包片被完全浸润。
然后，他用勺子，将那片吸饱了汤汁的面包，连同一小块焦化的奶酪，和一点汤底的洋葱，一起舀了起来。
“给。”
他把这完美的第一勺，递到了林东的面前。
“尝尝，然后告诉我，你吃到了什么。”
这既是分享，也是一次突击考试。
林东受宠若惊，又有些紧张。
在所有人，包括镜头和老太太的注视下，他珍而重之地接过勺子，吹了吹上面滚烫的热气，然后，闭上眼睛，一口送进了嘴里。
勺子入口的瞬间。
林东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没有咀嚼，也没有吞咽，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闭得紧紧的。
一秒。
两秒。
五秒。
丁晓曼和江语希都快急死了。
“怎么样啊？你说话呀！”
“是好吃还是难吃，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小李也把镜头怼到了林东脸上，恨不得钻进他嘴里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终于。
林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刚才的紧张和好奇。
那是一种被风暴席卷过后的空白，混杂着震惊、迷茫，与被巨大美味冲击后的失魂落魄。
他看着陈元，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然后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挤出了两个字。
“师父……”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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