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花子虚和衙役，店外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吕茅正准备回后院清点一下方才的“战损”，见李瓶儿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店堂一角，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似有万千话语堵在胸口。
她方才目睹了吕茅如何智破讹诈、如何以雷霆手段制服泼皮、又如何慷慨仁慈地救助她丈夫。
这一连串的冲击使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印象再一次改观。
震撼、感激、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约的依赖感，交织在一起。
吕茅温言道：“瓶娘子，事已至此，还需保重身体。子虚兄此去，有马车代步，免了枷锁之苦，境况已好上许多，开封府尹杨大人为官清廉，不见得就是坏事儿。”
李瓶儿闻言，眼圈又红了，她福了一礼，声音哽咽却清晰。
“今日……多谢武大哥高义！若非武大哥，我官人他……怕是出不了这清河县就要……这份恩情，瓶儿没齿难忘！”
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低声道：
“武大哥，有些话……瓶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吕茅心中一动，示意郓哥儿看好店面，引李瓶儿到后院一间僻静的账房坐下。
“瓶娘子但说无妨。”
李瓶儿绞着手中的帕子，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后怕和倾诉的欲望。
“不瞒武大哥，前些时日，隔壁的西门大官人……曾寻机与我说过话。他……他暗示我官人此番怕是难熬，让我……早为自己寻个‘下家’。”
她说到这里，脸颊微红，既是羞愤也是无奈。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几乎……几乎就是明说，他自家便是那最好的归宿。还许诺若能……必待我如珍宝，享不尽的富贵。”
吕茅静静地听着，面色平静，心中却冷笑。
西门庆果然迫不及待地开始挖墙脚了，手段还是这般下作。
李瓶儿偷眼看吕茅反应，见他并无鄙夷或惊讶之色，才继续道：“我当时心乱如麻，官人病重，无依无靠，西门大官人又那般说……我险些……险些就信了他的话，以为那真是条出路。”
李瓶儿顿了顿道：“可今日见了大官人所为，再回想西门大官人见我官人戴枷而去时的冷漠……瓶儿才恍然惊觉，那看似富贵的温柔乡，只怕是……是吃人的虎口！”
吕茅叹了口气，目光沉静地看向李瓶儿，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瓶娘子能及时醒悟，实乃大幸。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今日见娘子坦诚，我便也交浅言深一次。”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身的感慨与警示。
“西门庆此人，我深知其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甜言蜜语背后，往往是穿肠毒药。且不说子虚兄弟是如何病重如此，他既能对邻人冷眼旁观，盼其速死，以便谋夺妻财；那日后若得了手，新鲜劲儿一过，又会如何对待手中之物？”
李瓶儿这才惊觉花子虚正是那日与西门庆和狐朋狗友饮酒之后才病倒。
吕茅继续开口。
“实不相瞒，当初若是我不写下休书忍辱负重，也怕早死于西门庆与潘金莲之手。瓶娘子心地善良，若嫁入西门府，如何经得起那浪荡子与淫妇人的双重折磨？岂不闻那四房孙雪娥是如何被两人剥光吊起来拷打的？”
李瓶儿暗暗心惊，两家仅仅一墙之隔，拷打孙雪娥的动静她也是听到了的。
“再者……”
吕茅继续分析道：“西门庆行事嚣张，毫无顾忌，结交的也多是地痞流氓、贪官污吏。如此肆无忌惮，岂能长久？依我看，他近日必有大祸临头，官司缠身怕是免不了的！娘子若在此时与他牵扯过深，岂不是自跳火坑？”
李瓶儿微微点头，吕茅继续分析。
“他那西门府，表面光鲜，内里污糟，绝非安身立命之所，更像是一座随时会坍塌的冰山，靠近者，难免与之同溺！”
这一番话，结合方才西门庆的无情和吕茅展现出的能力与仁厚，如同重锤敲在李瓶儿心上。
她脸色发白，后怕得微微颤抖。
“听武大哥一席话，瓶儿如梦初醒！好险！好险！”
吕茅见她听进去了，便给出了最实际的定心丸。
“娘子存放在我这里的银钱箱笼，请你放心，我武大在此立誓，分文不会动你的。非但我不会动，还会替你妥善保管，任何人，以任何名目来索要，没有娘子你的亲口允许，我绝不会交出！至于子虚兄的那两成干股。”
吕茅语气极其郑重。
“我本就感念他在我落魄时施以援手，我会原封不动地正式过契到娘子你的名下。那是你的倚仗，我绝无贪墨之理。”
李瓶儿听到这里，已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在她最无助、最可能被人趁火打劫的时候，眼前这个人，却将巨大的财富毫不犹豫地推还给她，并承诺守护。
这种品行，与西门庆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武大哥……您真是……真是君子！”
李瓶儿起身，便要行大礼。
吕茅虚扶一下，正色道：“娘子不必如此。眼下，子虚兄尚在，一切言之过早。你我之间，更当谨守分寸，静观其变。你且安心回去，关起门来过日子，对外只称悲痛病倒，谢绝访客，尤其是……隔壁那位。且看风波如何演变，再图后计。若有急事，可让小厮悄悄来寻我。”
吕茅本想让李瓶儿明日就过来糕饼行履行之前商量好的大掌柜一职，但如今他正和孙雪娥来往，两人都在这里，恐怕不美。
想来这一番安排也好，既全了礼数，又保障了她的安全，更断绝了西门庆此刻趁虚而入的可能。
李瓶儿心中大定，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
“瓶儿明白了，全凭大官人指点。”
她再次深深望了吕茅一眼，自称也变成了“瓶儿”，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信任与倚重。
送走李瓶儿，吕茅独自站在院中思索。
接下来西门庆又要出什么阴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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