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太阴宗。
暮色四合,平原上的风带着茶树的清苦气息,吹过一座座圆环形、如同巨大土堡般的建筑。
紫金色的宗旗在晚风中轻扬,为这片封闭而神秘的领域增添了几分庄重。
一道青碧色的身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太阴宗那巨大的、镶嵌着铜钉的木门外。
来人作男子打扮,束着长发,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青碧色长袍,腰间挂着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眉目间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的疏朗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正是化名“江玉郎”的江清妍。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低沉些:“落云宗江玉郎,游历途经宝地,特来拜会。”
守门的太阴宗弟子看着这位“公子”,虽觉其身形略显单薄,但气息纯净(风属性玄气带来的轻盈感),又是邻宗之人,便客气地将她引入宗内。
太阴宗内部,回廊曲折,天井深邃。
穿着统一紫金色衣裙的弟子们来往穿梭,步履轻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一种……玄奥的、类似于星辉与古老纸张混合的气息。
不少弟子腰间都挂着或大或小的铜镜,镜框上方缀着一串串小巧精致的、用特殊纸张剪成的各式偶人,随着她们的走动轻轻晃动。
江清妍一边跟着引路弟子走,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啧啧,这太阴宗看着就家底厚实,听说他们的星月茶是一绝,还有那占卜之术……嗯,定要蹭……呃,交流学习一番!”
接风宴设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天井阁楼中。
月色初上,星光点点,与阁楼四角悬挂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珠交相辉映。
太阴宗作陪的几位长老中,有一位格外引人注目。
她看起来年纪极轻,仿佛只有十一二岁,穿着一身合体的紫金色星月纹长裙,墨色的长发梳成两条精致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发梢系着小小的铃铛,随着她偶尔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微响。
白皙的小脸上一派严肃,紫水晶般的眼眸清澈见底,却又带着与外表不符的沉稳。
腰间挂着一面造型古朴的圆形铜镜,镜框上缀着的玄玉纸偶是几只形态各异的飞鸟。
这便是太阴宗最年轻的长老,苗秀儿。
江清妍(江玉郎)的目光一下子就黏在了苗秀儿身上。
哎呦喂!
这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就是表情太严肃了点,像个小古板。
“江公子,请用茶。”苗秀儿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但语调却平缓无波,她亲自执壶,为“江玉郎”斟了一杯茶。
茶水呈琥珀色,在月光下仿佛有星辉流动,香气清幽绵长,正是太阴宗特产——星月茶。
“多谢苗长老。”江清妍学着男子的做派拱手,接过茶杯,装模作样地嗅了嗅,“好茶!香气清逸,蕴藏星月之华,不愧为太阴名品!”她搜肠刮肚地想出几句文绉绉的夸赞。
苗秀儿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并无多话。
宴席间,气氛还算融洽。
江清妍凭借着“江玉郎”的皮囊和还算不错的口才(主要是脸皮厚),与几位太阴宗长老谈天说地,从玄气修炼聊到大陆奇闻,倒也显得见识不凡。
酒过三巡,侍者捧上了太阴宗自酿的灵酒“醉仙酿”。
酒液澄澈,却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苗秀儿看着“江玉郎”那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出于好意,轻声提醒道:“江公子,此酒性烈,后劲十足,浅尝辄止即可。”
江清妍正吹得口干舌燥,闻到这酒香更是心痒难耐,哪里听得进去?
她大手一挥,尽显“豪迈”:“苗长老放心!江某行走四方,什么烈酒没尝过?区区‘醉仙酿’,不在话下!”
说罢,她直接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大杯,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一股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里,随即化作磅礴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爽!
“好酒!”她咂咂嘴,意犹未尽,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苗秀儿微微蹙起的眉头。
一杯,两杯,三杯……
江清妍彻底把“浅尝辄止”抛到了脑后。
那“醉仙酿”果然名不虚传,酒劲上来极快。
她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苗秀儿那张严肃的小脸好像也变得……特别可爱起来?
“嗝……”她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光迷离地扫视着阁楼,最终落在了角落一座造型古朴、镶嵌着无数细小晶石、仿佛能引动周天星辉的仪器上——那是太阴宗用来观测星象、辅助占卜的“占星仪”,宗门珍宝之一。
“好……好大的酒坛子!”
醉眼朦胧的江清妍,把那精密的占星仪看成了一个造型别致的巨大酒坛。
她嘿嘿傻笑着,步履蹒跚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冰冷的占星仪,还用脸颊蹭了蹭,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跟……跟我回落云宗吧……我碧霞峰……有的是好酒……泡着你……”
说着,她竟然真的张开嘴,一副要尝尝这“酒坛子”滋味的样子,口水都快滴上去了!
“住手!”苗秀儿一直紧绷的小脸终于裂开了!她看着这个醉鬼如此糟蹋宗门珍宝,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
什么邻宗使者!
什么风度礼仪!
全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猛地站起身,冰蓝色的眼眸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小手往腰间一摸,没摸到铜镜,却顺手抄起了靠在墙边的一把……扫帚!
“你这醉鬼!给我放开!”
苗秀儿娇叱一声,挥舞着扫帚就冲了上去!
江清妍虽然醉了,但本能还在,感觉到“杀气”,抱着“酒坛子”下意识地一躲。
“砰!”
扫帚砸在占星仪底座上,发出闷响。
“哎哟!谁……谁偷袭我?”江清妍醉醺醺地回头,看到气势汹汹、举着扫帚的苗秀儿,愣了一下,随即居然笑了,“小……小美人……你也想喝酒?来……一起……”
“我让你喝!”
苗秀儿气得小脸通红,追着江清妍就在阁楼里打了起来。
一时间,原本庄重的接风宴鸡飞狗跳。
太阴宗几位长老目瞪口呆,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江清妍抱着占星仪当盾牌,左躲右闪,嘴里还不停说着胡话。
苗秀儿举着扫帚,紧追不舍,麻花辫都快气散了。
最终,江清妍被逼到了窗边,眼看无路可退,她居然抱着占星仪,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
虽然只是二楼,但对于一个醉鬼来说也够呛。
“站住!”
苗秀儿想也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于是,太阴宗那宁静的夜晚,被彻底打破了。
月色下,一个抱着“珍宝”的青衣“醉汉”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一个举着扫帚的紫金衣裙“萝莉”在后面咬牙切齿地追。
两人绕着圆环形的土楼,跑了整整半个山头!
沿途的太阴宗弟子们纷纷侧目,掩嘴窃笑。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这位向来沉稳的苗长老如此……活力四射。
直到江清妍体力不支(主要是酒劲彻底上头),一头栽进了一片刚修剪过的茶圃里,抱着占星仪呼呼大睡过去,这场闹剧才告一段落。
苗秀儿气喘吁吁地追到跟前,看着躺在茶丛里、满脸泥土、还死死抱着占星仪不撒手的醉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踢了踢江清妍的小腿,对方毫无反应。
“哼!”苗秀儿跺了跺脚,最终还是无奈地吩咐闻讯赶来的弟子:“把他……抬去客房!把这占星仪给我小心地请回来!用清露好好擦拭三遍!”
看着弟子们七手八脚地把人和“酒坛子”分开抬走,苗秀儿站在茶圃边,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发辫和衣裙,紫晶色的眼眸望着夜空中的星月,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个“江玉郎”……真是个十足的混蛋!
可是……为什么心里除了恼怒,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鲜活的悸动?
......
......
......
宿醉醒来的江清妍,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揉着太阳穴,茫然地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充满太阴宗风格的客房,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笼……喝酒……夸茶……然后……好像抱着个什么东西跑来着?
还被个拿扫帚的小姑娘追了半个山头?
“完了……”
江清妍以手覆额,感觉一世英名(并没有)毁于一旦。
她江清妍,落云宗碧霞峰峰主,居然在友邻宗门干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
正当她琢磨着是赶紧溜之大吉,还是硬着头皮去道歉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门外站着的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苗秀儿,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散发着清苦气味的醒酒汤。
“醒了?”苗秀儿的声音冷冷的,把托盘往她手里一塞,“把这喝了。”
江清妍看着眼前这个只到自己胸口高、却摆出一副大人模样的小长老,心里那点尴尬和愧疚,莫名地被一种想要逗弄她的冲动取代了。
她接过醒酒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苗秀儿,嘴角勾起一抹慵懒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苗长老亲自送汤,江某受宠若惊啊。”
苗秀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小脸:“若非看在两宗交情,以及你昨日……尚未完全失礼的份上,本姑娘才懒得管你。”
“昨日?”江清妍故作疑惑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昨日江某酒后失态,具体……做了什么?好像记得苗长老……追着我跑了很远?”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刚醒来的微哑。
苗秀儿耳根“唰”地一下就红了,她猛地后退一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紫晶色的眼眸瞪得圆圆的:“你……你闭嘴!赶紧把汤喝了滚蛋!”
看着她这副炸毛的样子,江清妍心情莫名大好,哈哈笑了起来,将那碗苦得掉渣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从那天起,化名“江玉郎”的江清妍,就在太阴宗暂时住了下来。
美其名曰:交流学习,顺便为之前的失态赔罪。
实际上,她就是觉得逗弄这个表面严肃、实则一撩就脸红的小长老,特别有意思。
......
......
......
太阴宗后山的星月茶园,是苗秀儿常去的地方。
这日,江清妍溜达过来,就看到苗秀儿正蹲在一株茶树旁,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茶叶的长势。
阳光透过茶树的缝隙,在她墨色的发辫和紫金色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认真的侧脸,竟有几分动人的恬静。
江清妍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突然开口:“苗长老对这茶树,可比对江某温柔多了。”
苗秀儿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记录玉简差点掉地上。
她回过头,看到是江清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茶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喝酒撒疯,口无遮拦。”
“哎呀,苗长老还在生气呢?”江清妍笑嘻嘻地在她旁边蹲下,捡起一片掉落的茶叶在指尖把玩,“江某那不是……情难自禁嘛。”
“情难自禁?”苗秀儿挑眉,语气带着嘲讽,“情难自禁地抱着占星仪流口水?”
“非也非也,”江清妍摇摇头,目光落在苗秀儿因微恼而泛红的脸颊上,煞有介事地说,“是因为那晚月色太好,星辉太美,而捧着星月茶的苗长老……比星月更耀眼,让江某一时迷了心窍,这才贪杯误事。”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缱绻。
苗秀儿的心跳,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记录,嘴里却强硬地说道:“油嘴滑舌!落云宗的长老,都是这般……这般不正经的吗?”
“天地良心!”江清妍举手作发誓状,“江某这番话,只对苗长老一人说过。”她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能闻到苗秀儿发间淡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清香,“不知江某是否有幸,能常伴苗长老左右,日日欣赏这比星月更动人的风景?”
“你……你胡说什么!”苗秀儿猛地站起身,连退好几步,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只狐狸的“江玉郎”,又气又羞,偏偏脑子里还不断回响着那句“比星月更动人”。
这个登徒子!
混蛋!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有点甜丝丝的?
她狠狠瞪了江清妍一眼,跺了跺脚,转身就跑,连记录玉简都忘了拿。
江清妍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捡起地上的玉简,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
嗯,逗弄小古板,果然是人生一大乐事。
......
......
......
太阴宗的剪纸坊内,苗秀儿正在指导几名弟子练习剪纸。
玄玉纸在她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剪刀翻飞间,栩栩如生的飞鸟、灵动的符文便跃然纸上。
江清妍倚在门框上,看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苗长老不仅精通茶道,这剪纸之术也如此出神入化。”她出声赞叹。
苗秀儿早就察觉到她在门口,故意不理她,直到作品完成,才淡淡瞥了她一眼:“雕虫小技,不及江公子……呃,口才了得。”
这明显是在讽刺她之前的花言巧语。
旁边的弟子们忍不住偷笑。
江清妍脸皮厚,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走进坊内,拿起一张裁剪失败的废料,故作苦恼地说:“唉,江某对这剪纸之术向往已久,可惜无人指点,不知苗长老可否……赐教一二?”
苗秀儿本想拒绝,但看到旁边弟子们好奇的目光,又不好太拂对方面子,只得硬邦邦地说:“你想学什么?”
“就学……”江清妍目光在苗秀儿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在她发梢的铃铛上,“学剪个小铃铛吧,像苗长老发间这样可爱的。”
弟子们的偷笑变成了压抑的吭哧声。
苗秀儿的脸又红了!
这个混蛋!
随时随地都不忘调戏她!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要保持长老的风度。
她拿起剪刀和一张新的玄玉纸,动作流畅地演示起来。
“看好了,先取形,再细雕……”
江清妍哪里是真心想学,她的目光全程都落在苗秀儿那双灵巧白皙的小手,和那认真教学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等到苗秀儿剪好一个精致的小铃铛,递到她面前时,江清妍却没有接。
她反而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苗秀儿拿着铃铛的那只手腕。
苗秀儿身体一僵,像被定住了一般,冰蓝色的眼眸愕然地看着她。
江清妍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触感微凉。
“苗长老的手,真是巧夺天工。”她看着苗秀儿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剪出的铃铛固然精致,却不及这执剪之手的万分之一灵动。”
坊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弟子们个个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出。
苗秀儿只觉得被江清妍触碰的那片皮肤,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热度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猛地抽回手,连退数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架子。
“江玉郎!你……你放肆!”
她又羞又怒,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这个混蛋!
居然……居然敢在弟子面前……对她动手动脚!(虽然只是碰了下手腕)
江清妍看着她那副羞愤欲绝、连耳尖都红透了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故作无辜:“江某只是由衷赞叹,何来放肆之说?苗长老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你滚出去!”
苗秀儿指着门口,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好好,我滚,我滚。”江清妍从善如流,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冲她眨了眨眼,晃了晃手里那个苗秀儿刚剪好的小铃铛,“这个,就当是苗长老送给江某的定情信物了?”
“谁跟你定情了!还给我!”
苗秀儿抓起桌上一张剪坏的纸就扔了过去。
江清妍大笑着躲开,身影消失在门外。
苗秀儿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她看着门口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羞恼之中,却又掺杂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欢喜。
这个该死的“江玉郎”!
她……她好像……真的有点拿他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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