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杜秉笔的余波，在司礼监内外荡漾了好些日子。众人看林凡的眼神，敬畏中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这新来的林典簿，不仅查账厉害，扳倒起王公公的亲信来，竟也如此不留情面，真真是柄六亲不认的“快刀”。
林凡自己却并无多少得意之情。杜秉笔被拖出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如同附骨之蛆，时时在他脑中浮现。他知道，自己与王振的捆绑已深，再无转圜余地。而这次惜薪司之行，也让他切身体会到，在这深宫之中，单凭一腔孤勇和查账本事，是走不远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阳奉阴违的掣肘、乃至明目张胆的对抗，都需要更巧妙的手段来应对。
这日午后，他正对着一份工部与内官监协作修葺奉先殿的物料申领文书发愁。文书在两部一监之间来回扯皮已有半月，工部说内官监提供的木料规格不符，内官监指责工部匠役损耗过大，两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这皮球竟被踢到了他这个负责核查钱粮的典簿这里。
“这……这分明是欺负人！”小安子捧着那厚厚一叠互相推诿的文书，苦着脸道，“林典簿，这活儿咱们怎么接？查账目还好说，这评判是非对错，岂是咱们能插手的？”
细仔也眉头紧锁：“涉及两部事务，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人。”
林凡揉着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正烦恼间，脑海中那熟悉的清脆“叮咚”声再次响起，久违的“企业文化系统”界面浮现出来：
【检测到管理者面临复杂组织冲突与协作困境。成功应对“忠诚考验”，初步展现管理魄力。综合评估完成度：良好。】
【奖励发放：《跨部门协作与冲突管理》（精编实践版）已载入。】
【提示：卓越的管理者，不仅是问题的发现者，更是解决方案的提供者与关系的协调者。】
林凡精神一振，立刻集中精神“翻阅”起脑中那本虚拟书册。里面没有空泛的理论，全是各种实际场景下的应对策略与沟通技巧：
“打破部门墙”：如何建立共同目标，引导各方从对立转向合作。
“利益相关者分析”：如何识别关键人物及其核心诉求，找到潜在盟友与阻力点。
“建设性沟通与谈判”：如何在冲突中保持冷静，引导对话聚焦问题而非情绪，寻求共赢方案。
“流程优化与职责理清”：如何从机制上减少推诿扯皮的空间。
字字珠玑，仿佛一场及时雨，浇灌在他这块即将干涸的管理知识土地上。许多之前模模糊糊的想法，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他再次看向那堆令人头疼的文书，眼光已然不同。
“细仔，”林凡吩咐道，“你去将奉先殿修葺的原始预算、工部与内官监往来的所有文书，以及相关物料的市场时价，全部调出来。”
“小安子，你去打听一下，工部负责此事的郎中和内官监的经手太监，分别是什么来路，平日关系如何，有无其他恩怨。”
“小柱子，你设法了解一下，奉先殿工程目前具体的停滞环节在哪里，是哪一方先卡住的。”
“林家军”领命而去。有了明确方向，效率极高。不过半日，信息便汇总回来。
林凡根据系统提供的框架，迅速分析了情况：工部那位李郎中是个技术官僚，看重标准和流程，对物料要求苛刻；内官监那位刘太监则更讲求实际和速度，觉得工部吹毛求疵。双方并无深仇大恨，只是立场和办事风格不同，加之缺乏有效沟通机制，才导致僵局。而工程的真正难点，在于一批关键的金丝楠木的验收标准。
摸清了脉络，林凡没有选择将皮球踢回去，或者各打五十大板。他提笔写了一份条陈，没有评判谁对谁错，而是着眼于“如何尽快推进奉先殿修葺工程”这个共同目标。
他在条陈中建议：由司礼监出面，召集工部李郎中和内官监刘太监，就金丝楠木的验收标准进行一次三方会商。他提出，可以参考以往类似工程的旧例，并结合当前物料市场的实际情况，共同议定一个清晰、双方都能接受的验收细则，并明确后续环节的交接责任和时限。
他将条陈先呈送给钱公公过目。钱公公看完，诧异地看了林凡一眼：“你倒是会揽事……不过，这法子，听着倒比硬查账目要圆滑些。也罢，就依你，咱家去请王公公的手令。”
有王振的手令压阵，这次小小的“三方会谈”得以在司礼监的一间偏厅内举行。
工部李郎中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内官监刘太监则皮笑肉不笑，眼神里带着戒备。气氛一开始很是凝滞。
林凡作为召集人，率先开口，语气平和：“李大人，刘公公，今日请二位来，非为追究孰是孰非，实因奉先殿工程关乎朝廷体面，拖延不得。在下人微言轻，只想请二位看在尽快完工的份上，暂且搁置争议，共同议个章程出来。”
他先定下“解决问题”的基调，而非“争论对错”。
接着，他拿出细仔整理的数据：“这是近年来三处类似工程所用金丝楠木的规格与价格记录，以及当前市面上同等木料的行情。请二位过目。我们或可据此，商定一个合理的验收区间？”
他将客观数据摆在双方面前，引导讨论走向务实。
李郎中看着数据，脸色稍霁。刘太监也收敛了笑容，仔细审视。
林凡又根据小柱子打探来的信息，适时提出建议：“听闻争议在于木料疤结和色差？是否可定下，主体结构用材需无大瑕，次要部位可酌情放宽？验收时，由工部、内官监各派一人，当场共同确认，签字画押，后续不得再以此为由推诿？”
他提出了具体的、可操作的解决方案。
李郎中和刘太监对视一眼，神色都松动了不少。在林凡不着痕迹的引导和下，两人虽然语气依旧生硬，但总算开始就具体条款进行讨论。经过近一个时辰的磋商，一份双方勉强都能接受的验收细则及交接流程终于敲定。
“既如此，便按此办理。”李郎中拂袖起身，虽仍无笑容，但语气已缓和。
“咱家也没意见，只要工部按规矩来。”刘太监也拱了拱手。
送走两人，偏厅内只剩下林凡一行。小安子长舒一口气，抹了把汗：“我的娘诶，可算是……说成了！”
细仔也佩服地看着林凡：“典簿，您这法子，比硬查账目管用多了。”
林凡笑了笑，并未多言。心中却对那本《跨部门协作与冲突管理》的功效有了更深体会。化解冲突，有时并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找到共同利益点，搭建沟通的桥梁，往往能事半功倍。
然而，就在他以为此事圆满解决，准备返回值房时，之前在门外候着的小柱子却快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低声道：
“林哥，我刚才好像看见……杜秉笔的那个干儿子，在附近鬼鬼祟祟地张望，见我看他，就赶紧溜了。”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
杜秉笔虽然倒台，但他经营多年，岂会没有几个死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化解了外部冲突，内部的隐患，却似乎才刚刚开始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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