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难题与“孝子贤孙”
茶馆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粘稠,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宁静。只有九爷手中那把紫砂小壶倾倒水流时发出的细微“汩汩”声,像某种远古的计时器,敲打着费小极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
他几乎是蜷缩在宽大的紫檀木椅子里,屁股只敢挨半边,怀里死死抱着那个装着乾隆珐琅彩茶壶的破纸盒子,像个闯进皇宫大殿的叫花子,格格不入又战战兢兢。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对面的九爷。
九爷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真丝唐装,袖口绣着极淡的青竹纹路,正慢条斯理地烫杯、温壶、洗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专注。阳光透过雕花木格窗棂,恰好落在他修剪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几根银丝闪着冷光。那张儒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昨天那场翻天覆地的风波,不过是拂去袖口的一粒尘埃。
“操!这才是真牛逼!” 费小极心里翻江倒海,“昨天我他妈的都快吓尿了,在他这儿…就跟没事人泡茶一样?”
钟叔坐在九爷下手,依旧是那副平和的样子,穿着深灰色的工装夹克,像个刚晨练完的普通退休老头。他目光扫过费小极怀里那个扎眼的破纸盒,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小费,”钟叔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根针,轻易刺破了茶香的氤氲,“茶不错,九爷刚得的明前龙井,尝尝?” 他推过一个青瓷小盏,茶水碧绿通透,香气清冽。
费小极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放下纸盒子,端起那杯茶,也不管烫不烫,咕咚一口就灌了下去。滚烫的茶水烫得他龇牙咧嘴,一股清苦又回甘的茶味直冲天灵盖,倒是让他慌乱的心神稍稍定了定。
“好茶!好茶!谢谢九爷!谢谢钟叔!” 他抹了把嘴,挤出谄媚的笑,赶紧把那个破纸盒子往桌子中央推了推,“九爷,您…您上回托我‘照看’的宝贝,我给您带来了!您瞅瞅,好好的!一点没磕着碰着!”
九爷终于抬了下眼皮,目光落在那只从破纸盒里露出来的、流光溢彩的珐琅彩小茶壶上。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在壶身上那只粉彩牡丹的花瓣上拂过,像是在触碰情人的脸颊。几秒钟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费小极,终于开了金口,声音低沉温和:
“小费,有心了。”
四个字。
费小极却感觉像接了圣旨,骨头缝里都往外冒舒坦气,腰杆下意识挺直了点:“应该的!应该的!能给九爷您跑腿,是我的福分!”
“操!这马屁拍的自己都觉得恶心!但…真他妈管用啊!”
钟叔等九爷的目光重新回到茶海上,才放下手中的茶巾,看向费小极,语气依旧是那种家常聊天的随意,但内容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费小极的心湖:
“小费啊,最近你那工作室,还有周教授那边,都清净了吧?”
“清净!太清净了!”费小极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有余悸,“多亏了九爷和钟叔您二位仗义出手!赵子铭那孙子现在屁都不敢放一个!周教授也缓过劲儿来了…就是…就是还有点后怕…”
“嗯,清净了就好。”钟叔点点头,话锋一转,平淡得就像在问“今天菜市场白菜多少钱一斤”:“有个小麻烦,九爷这边呢,想请你帮个小忙。”
费小极的心猛地一抽!来了!正戏来了!投名状来了!
他脸上堆满十二万分的真诚和卑微:“钟叔您说!只要我费小极能办到的,上刀山下火海,皱一下眉头都不是人养的!” “屁话!真让你上刀山你试试?” 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冷笑。
钟叔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目光透过袅袅热气,落在费小极脸上:
“城西,‘福安里’那块地,九爷看上了。”
福安里?
费小极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是他长大的地方!真正的城中村五脏庙!污水横流、电线乱缠、握手楼林立、挤满了像他费小极这样的底层蝼蚁!他爹他妈那间三十平米不到、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破房子,现在还在那儿杵着呢!
“那地方…不是说要拆了好几年了吗?之前那个挺有名的开发商,叫什么…鼎泰集团,折腾了好久,闹得挺凶,好像还…还牵扯了人命?”费小极小心翼翼地试探,想起了那个叫陈秃子的狠角色闹拆迁,最后被“意外”车祸带走的事儿。这事当时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嗯,陈远山。”钟叔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个名字,像是在念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他不懂规矩,把事情搞复杂了。鼎泰也搞砸了,项目停了。” 他放下茶盏,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现在,那块地,九爷要‘干净’地拿到手。干净,你懂吗?”
干净?
费小极感觉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陈秃子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干净”两个字从钟叔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血淋淋的寒意!
“懂!懂!”他连连点头,喉咙发干,“就是…就是不能再出人命,不能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还得让那些剩下的住户心甘情愿搬走…对不对?”
“对。”钟叔给了他一个“你小子不算太笨”的眼神,“之前停了几个月,剩下几户钉子,油盐不进,给多少钱都不搬了。被陈秃子那事儿吓怕了,也学精了。”
费小极脑子里飞快地闪过福安里的画面。那几户钉子?他熟!老瘸子张伯守着个修鞋摊死活不走,说那是他爹留下的祖业;开小卖铺的李寡妇,孤儿寡母就靠着那点小买卖活命;还有那个最硬的硬骨头——瞎眼的老太太陈桂芬!住在一栋快塌了的二层砖房里,儿子早年出车祸没了,就她一个孤老太婆,天天抱着个黑白的儿子照片哭。当初鼎泰的人去谈,差点被她用扫帚打出来!
“小费啊,”钟叔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回来,“你在那儿长大,熟门熟路,人头也熟。九爷的意思呢,想请你出面,去‘沟通沟通’,看看有没有办法,让这几户邻居,‘想通’了。让他们明白,搬走,对大家都好。”
沟通?想通?
费小极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让他去当说客?不!这是让他去当那个唱黑脸的,去当那个抹掉最后一点“不干净”因素的清道夫!用他费小极在街面上那点下三滥的名声和手段,去对付跟他一样挣扎在泥潭里的苦哈哈!
“操!九爷这招够他妈绝的!” 他心里骂开了花,“让我这条地头蛇去咬自己窝里的耗子?咬不动是我的无能,咬死了是我心黑手辣!”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杂着恐惧涌上来。
“报酬方面,九爷不会亏待你。” 钟叔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一户,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费小极瞳孔猛地一缩!
三根手指?三万?打发叫花子呢?不可能!
三十万?!
一股燥热瞬间冲上脑门,把他刚才的屈辱和恐惧都冲淡了不少!一户三十万!那几户加起来…“操!干完这一票,老子他妈就真翻身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起来!
钟叔没说是多少,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费小极:“足够你重新找个像样的工作室,买辆代步车,再请周教授好好研究研究他的‘学问’了。以后,也不用再看赵子铭那种小鱼的脸色。”
巨大的利益诱惑,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滋滋地烫在费小极贪婪的心尖上。他仿佛看到崭新的电脑、体面的衣裳、周教授感激涕零的脸…甚至林薇薇那张清冷高傲的脸,似乎都对他露出了笑意…
“可是…那是福安里啊!那是老子爬出来的泥坑!里面住的是张伯、李寡妇、陈老太…那是看着老子穿开裆裤长大的街坊!” 心底深处,那个残留的、属于“费狗蛋”的一丝微弱的良知,在痛苦地嘶吼挣扎。“老瘸子张伯还偷偷塞给过饿昏的我半个馒头!陈老太儿子没了,我这狗日的还偷偷叫过她几声干娘骗糖吃…”
包厢里陷入死寂。只有九爷泡茶的水声,滴答、滴答,像是在为费小极心中那场激烈的天人交战倒计时。
利益与良知的刀锋,在他心上来回拉锯。一边是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和九爷这条金大腿;一边是生养他的故土和那些同样挣扎在泥泞里的、熟悉的面孔。一边是未来可能的千亿神棍之路;一边是午夜梦回时可能缠绕他一生的良心债务。
“道家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操!老天爷都不讲仁义,我他妈一小混混装什么大瓣蒜?” 他用一种近乎扭曲的道理给自己找台阶下。
“佛家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老子现在还没拿屠刀呢!再说…再说我也不是去杀人放火啊!我就去‘沟通’!去‘讲道理’!让他们‘想通’!对!就是这样!”
他猛地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冷掉的茶,像喝壮行酒一样,一仰脖灌了下去!冰凉苦涩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咽下了一块冰坨子,也暂时冻结了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
他把空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混杂着谄媚、狠厉和破釜沉舟的复杂表情,对着九爷和钟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九爷,钟叔,这事儿…包在我费小极身上!我懂规矩!一定办得‘干净’!让那几户邻居,‘高高兴兴’地搬走!”
“好。”九爷终于又看了他一眼,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钟叔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点了点头。
走出茶馆大门,午后的阳光刺得费小极眼睛生疼。他站在那金碧辉煌的台阶上,怀里没了那个破纸盒子,却感觉抱着一个更沉重的东西。兜里那张钟叔给的、写着几个名字和地址的纸条,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大腿。
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茶馆后面那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尽头,一面斑驳的老墙下,昨天被他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残骸,还静静地躺在污水和尘土里。屏幕碎片闪着细碎的、冰冷的光,像一颗破碎的心。
费小极走过去,蹲下身,默默地把那些碎片一块块捡起来,拢在手心。锋利的玻璃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渗出血珠,他也浑然不觉。他看着手心里这堆破烂,又想起昨天自己抱着破纸盒站在这里时那种绝望又卑微的心情。
“昨天为活命跪着求人…今天就要为了活命去逼别人跪下了?” 他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这他妈叫什么世道?” 他想起九爷泡茶时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原来人爬得高了,看下面的人命,真的就跟看壶里的茶叶沫子一样?”
他把手机碎片狠狠攥紧,碎玻璃更深地扎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刹那。血珠子滴落在肮脏的巷子地面上,绽开几朵暗红的小花,很快被尘土吞噬。
打车回到他那狗窝一样的工作室,一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和泡面味扑面而来。周教授正佝偻着背,趴在他那堆破烂电脑前,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惊魂未定、胡子拉碴的脸。
“小极!你可回来了!” 周教授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你交给我的那串代码碎片…有…有点眉目了!很古怪的信号!指向性很奇怪!但我这台破机器跑不动了!需要更好的设备…”
费小极烦躁地挥挥手打断他,把攥着手机碎片的手揣进兜里:“教授,设备的事再说!” 他走到墙角,踢开几个空啤酒瓶,用力拉开锈迹斑斑的铁皮柜门,在里面稀里哗啦一阵翻找。
周教授看着他动作,小心翼翼地问:“小极…你…你去找那位九爷了?他…他没为难你吧?” 昨天的经历,显然给老教授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费小极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闷声闷气地说:“没。九爷…挺好说话的。” 他从柜子最底下翻出一个落满灰、边角都磨烂的黑皮小本子——那是他混迹城中村十几年,记下的各种“人脉关系”、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狗仔笔记”。
他拿着本子,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推开那扇破窗户。窗外斜对面,恰好能看到福安里那片低矮破败、如同巨大灰色疮疤般的屋顶一角。远处的挖掘机轰鸣声隐隐传来,那是另一个热火朝天的楼盘工地,与死气沉沉的福安里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翻开那本油腻腻的本子,手指划过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张瘸子、李寡妇、陈老太(桂芬)…名字后面,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他多年来观察到的琐碎信息:
“张瘸子——死倔!信风水!他家破房子地基下据说埋着他爹的鞋匠工具箱?”
“李寡妇——怕儿子被欺负!儿子李小军,在新华路第三小学上五年级?”
“陈桂芬——儿子牛大壮,十年前车祸死了?疑点?好像看见过瘸腿男在她家附近转悠?背影像牛大壮?眼花了?”
……
费小极的目光死死钉在“陈桂芬”那条记录上。
“儿子车祸死了?”
“疑点?”
“看见过瘸腿男?背影像?”
他脑子里像有一道闪电劈过!心脏狂跳起来!
“操!老子当年好像真见过那么一个瘸子!在陈老太家后窗那儿一晃!当时以为是贼!难道…”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称得上恶毒的计划雏形,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猛地缠绕住了他的心!这个计划,既能“说服”最硬的钉子户陈老太,又似乎…能避开最血腥的“不干净”!
他猛地合上本子,眼神亮得吓人,刚才的迷茫和挣扎被一种混合着兴奋和狠戾的光芒取代。他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城中村,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笑容:
“高高兴兴搬走?行!我他妈让你们‘高高兴兴’得像过年一样搬!”
他掏出那张带血的、写着地址和人名的纸条,死死攥在手心,对着那片破败的屋顶,无声地比了个中指:
“福安里?呵!狗屁的福!老子今天就给你动动‘土’,改改‘风水’!”
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抓起搭在椅子背上那件沾满油污的旧夹克套在身上。
“教授!”他头也不回地吼道。
“啊?在!小极?”周教授被他吓了一跳。
“把你那破机器收拾好!”费小极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等着!老子很快就有钱给你买最牛逼的设备了!把你那狗屁信号给我研究透!听懂没?!”
不等周教授回答,费小极已经拉开门,像一阵裹挟着尘土和血腥气的旋风,冲了出去。目的地——福安里。目标——让那些“油盐不进”的钉子户,“高高兴兴”地搬家!
他穿过城中村外围已经开始拆迁的废墟,断壁残垣中还残留着几个孤零零的破棚子。几个穿着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正无聊地踢着一个空易拉罐,看到他过来,眼睛一亮:
“哟!这不狗蛋哥吗?发达了?听说昨儿跟九爷搭上线了?”
“狗蛋哥,带带兄弟们啊!”
费小极脚步没停,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和疏离,像是一夜间换了一个人。
“滚一边去!挡老子财路!” 他低声骂了一句,脚步更快,直奔福安里深处那几栋还没拆掉的、最破旧的握手楼。
他没有先去张瘸子家,也没去李寡妇的小卖铺,而是径直走向福安里最深处、最僻静、也最破败的那栋二层小砖楼——瞎眼老太陈桂芬的家。
夕阳的余晖,将小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头趴伏在地上的、垂死的怪兽。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窗户玻璃碎了好几块,用破木板和塑料布胡乱钉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药味。
费小极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记忆中那个“干儿子”狗蛋的讨好笑容,抬手敲响了那扇油漆剥落、带着深深裂缝的木门。
“干娘?桂芬干娘?是我!小极!狗蛋啊!开门啊干娘!”
他喊得很大声,带着刻意的亲热,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那个“孝子贤孙”的角色,他必须演好。第一步,就从这孤苦无依的陈老太身上踏过去!他要用一个恶毒到极点却又看似“温和”的“风水妙计”,撬开这最难啃的骨头!而他笔记本上那句关于“瘸腿男”的模糊记录,就是他计划中那个足以让陈老太魂飞魄散的“关键道具”!**你以为你要守护的是儿子的灵位?不,干娘,我要让你“看到”他还在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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