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里的血色密码
中越界河的水，浑浊得像是搅翻了千年的泥塘，裹挟着上游丛林腐烂的枝叶和不知名生物的腥气，在暗夜里无声奔涌。河岸边，几盏强力探照灯如同怪兽的独眼，粗暴地撕开浓稠的黑暗，将一片浑浊的水域照得如同白昼沸腾的汤锅。光柱里，水沫翻飞，人影幢幢，宛如一场光怪陆离的地狱狂欢。
“哗啦——！”
一个浑身湿透、精赤着上身的汉子被同伴七手八脚拖上岸，像条死狗一样瘫在泥泞里，大口喘着粗气，嘴唇冻得乌紫。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还在滴水的信号接收器屏幕，上面一个刺眼的红点正疯狂闪烁，坐标精确得令人发指——正是小山弥留之际用童谣命中的河床位置！
“陈…陈总！”汉子牙齿打颤，指着河心，“箱…箱子！钛合金的！信号强得刺眼！就在那红点下面！但…但淤泥太他妈厚了！水流急得能吃人！兄弟们…兄弟们差点交代在下面！”
岸边，陈北斗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在潮湿的河风里却显得格外阴郁。他面无表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翻滚的浊流，仿佛要穿透水面，直接钉在那河底的箱子上。他身边簇拥着十几个彪形大汉，个个眼神锐利如鹰，腰间鼓鼓囊囊，警惕地盯着河面和对岸漆黑的丛林。这是他的猎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废物。”陈北斗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扎进水里，“费那么大劲搞到的坐标，你们就给我带回一身臭泥？”他抬了抬手，身后立刻有人推出两台沉重的、形似小型起重机底盘、前端装着巨大圆形磁吸盘的设备。电磁铁的导线粗如儿臂，连着嗡嗡作响的大型发电机。“上磁铁！就算下面是块铁疙瘩，也给我吸上来！”
就在电磁铁即将启动的瞬间，异变陡生！
“噗通！噗通！噗通！”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几乎同时从界河对岸越南一侧的密林中窜出，悄无声息地扎入水中，动作迅捷得像一群训练有素的水獭，在水面只留下几圈急速扩散的涟漪。
“操！越南佬！”陈北斗这边的人瞬间炸锅，几支黑洞洞的枪口立刻抬起指向河面。
“别他妈开枪！水下有我们的人！”陈北斗厉声喝止，脸色铁青。他猜到了阮氏梅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狠！这女人疯了？敢这么硬闯？他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对面漆黑的丛林，那里，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黑暗，与他隔河对峙。
与此同时，在陈北斗布置的包围圈外围，一片长满蒿草和荆棘的河滩乱石堆里，两个裹满臭泥的身影正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石头。正是费小极和一个被他临时从看守所“忽悠”出来的、以前认识的开锁惯犯“泥鳅”。
“操…姓陈的下血本了！连他妈重型电磁铁都弄来了！”泥鳅压低声音，嗓子眼发干，“小极哥…咱俩…顶个屁用啊？这浑水…蹚不起！”
费小极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眼睛里却烧着两簇野火，死死盯着河面上那几道搅起的异常水花。“顶个屁用？泥鳅，你脑子被门夹了？价值连城的铼矿地图！阮庆山那老狗的命门！就在那铁皮箱子里！富贵险中求懂不懂？操他大爷的，老子蹲号子啃窝头的时候就想明白了，这世道，要么当吃屎的狗，要么就当吃肉的狼！”他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机会就这一次！等他们狗咬狗，咬得满嘴毛的时候，咱们摸鱼！”
道家说柔弱胜刚强。此时此刻，费小极这条淤泥里的“柔弱”泥鳅，正死死盯着河面上两头露出獠牙的巨兽，准备在它们撕咬得最凶残的时刻，叼走最肥的那块肉。
河面之下，已是杀机四伏的死域。
陈北斗派下去的三个潜水员，腰间系着安全绳，戴着强光头灯，正艰难地在能见度不足半米的淤泥乱流中摸索。强大的电磁铁盘被缓缓沉入水中，在指定的坐标区域上方悬停，恐怖的吸力瞬间启动！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了整个河床！淤泥如同沸腾的墨汁翻滚起来，水下的枯枝、碎石、甚至半埋的铁罐子都被猛地吸向磁盘！
“找到了！！”一个潜水员在通讯器里狂吼，头灯的光柱死死锁住一个被淤泥包裹、但棱角分明、闪烁着钛合金特有冷光的箱子！它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正被巨大的吸力缓缓拖离河床！另外两名潜水员立刻游过去，试图用手协助固定。
就在这时，那几道越南黑影如同索命的水鬼，借着翻腾的淤泥掩护，悄无声息地潜游而至！他们手里没有枪械，却握着打磨得异常锋利的军用潜水刀和水下鱼枪！
没有任何警告！
一个陈北斗的潜水员只觉得小腿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一看，一柄闪着寒光的鱼叉已经穿透了他的潜水服和肌肉！他刚想惨叫，冰冷的刀锋已经闪电般划过他的供气管！大股的气泡混合着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一小片水域！
另一个潜水员被两个越南人缠住，水下搏斗笨拙而致命。拳头砸在潜水服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刀锋划过硬质氧气瓶，溅起一串火星。混乱中，一个越南人被对方的水下电棍击中，浑身剧烈抽搐，沉入更深的黑暗。而那个陈北斗的潜水员，也被一刀捅进腰腹，动作瞬间僵住，缓缓下沉，安全绳被绷得笔直。
只有那个对着通讯器喊“找到了”的潜水员，成了唯一的目标！他惊恐地看着两个越南人如同鲨鱼般向他扑来！他死死抱着那已经被吸力拉得离地的钛合金箱，成了死亡的靶心！
岸上，陈北斗听着通讯器里混乱的嘶吼、惨叫和被水扭曲的搏斗声，脸色铁青如铁。他猛地一挥手：“收绳！把箱子和人一起拽上来！快！”
电机轰鸣，粗壮的钢缆开始疯狂回收！
水下，抱着箱子的潜水员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向上，两个越南人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其中一人猛地掷出水下鱼枪！
“噗嗤！”
鱼叉精准地扎穿了潜水员抱着箱子的手臂！剧痛让他下意识松手！
箱子脱手了！
但强大的电磁吸力还在！那钛合金箱刚脱手，瞬间又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吸向水面上的磁铁盘！
一个越南人眼中凶光一闪，竟然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扑向那被吸上去的箱子，试图用身体压住它！这简直是找死！
“嘭！”
他的身体被恐怖的吸力重重地砸在正被拉出水面的磁铁盘底部！骨骼碎裂的闷响甚至穿透了水面！鲜血如同墨汁般在探照灯的光柱下晕染开来！尸体被吸在磁盘上，一同被拉出水面！
“哗啦——！”
沉重的磁铁盘带着巨大的水花被吊出水面！下方，牢牢吸附着一个沾满黑泥、遍布划痕的钛合金箱子！箱子上，还挂着一具软塌塌、手臂被鱼叉钉在箱体上的越南人尸体！尸体的一条腿诡异地扭曲着，显然被吸上去时撞断了！
惨烈！血腥！如同地狱献祭！
岸上瞬间死寂。连陈北斗这边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对岸的丛林里，似乎也传来压抑的骚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北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疯狂的大笑，眼镜片反射着探照灯刺目的光，显得狰狞无比，“是我的了！终究是我的了！九爷的秘密！铼矿地图！！费小极！张姨！秦墨！你们都他妈看到了吗？老天爷都在帮我！哈哈哈哈！”他状若癫狂，几步冲上前，不顾那还在滴着血水和泥浆的箱子以及挂着的尸体。
“快！把箱子弄下来！打开它！”他急切地命令。
手下忍着恶心和恐惧，用工具撬开吸附的磁铁盘，费力地将箱子连同那具死沉的尸体分开。尸体“噗通”一声摔在泥地里。几个人合力，用液压钳粗暴地剪断了箱子侧面那看起来就异常坚固的密码锁。
“咔哒！”
箱盖被猛地掀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箱子内部……空空如也！
只有箱底，似乎有一小块不起眼的、被淤泥半覆盖的深色印记。
陈北斗脸上的狂笑瞬间冻结，扭曲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空…空的？”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尖厉变调，“不可能！不可能！信号明明在里面！地图呢？九爷留下的东西呢？！”他猛地扑到箱子边，双手疯狂地在空荡荡的箱子里摸索，指甲划过冰冷的钛合金内壁，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甚至不顾污秽，伸手去抠箱底那块淤泥印记。
淤泥被抠掉，露出下面一块巴掌大小、被塑封得极其严密的……布片？或者说，是一小块被精心裁剪下来的、颜色发黄的旧布料？布料上，似乎有暗红色的、已经氧化发黑的字迹？
陈北斗小心翼翼地撕开塑封袋，用颤抖的手指捻开那块旧布。布料边缘不规整，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暴力撕下来的。上面，是几行用极其古老、带着浓重个人风格的钢笔字写成的繁体汉字，字迹因年代久远和可能的血迹浸润显得有些模糊，但核心内容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北斗的视网膜上：
亲缘确认书（绝密）
样本A（指尖血）：陈北斗（幼名：狗儿）
样本b（毛发）：陈九鼎（九爷）
结论：样本A与样本b符合父子遗传关系，亲权概率 ＞99.99%
鉴定人：鬼手李 （绝笔）
民国七十三年 腊月初八
落款的“鬼手李”，是几十年前在东南亚黑道赫赫有名的、“滴血认亲”从不失手的传奇人物，据说早已金盆洗手，销声匿迹。而那日期…正是九爷势力如日中天、陈北斗还是个流落街头的乞儿之时！
“嗡——！”
陈北斗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万只马蜂同时炸开！所有的声音——河水的奔流、手下的惊呼、对岸的骚动——瞬间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张发黄的布片，和那几个字：符合父子遗传关系！
“爹…爹？！”这个陌生到几乎让他呕吐的称呼，不受控制地冲到他嘴边，又被巨大的荒谬和耻辱死死堵住。九爷…那个他费尽心机要扳倒、要取而代之的枭雄，那个他恨之入骨的阴影…竟然是他亲爹？而他，陈北斗，顶着养子的名头，自诩才智无双，苦心经营，机关算尽…原来不过是个寻找父亲认可、渴望继承血脉的…私生子？！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呃…嗬嗬…”陈北斗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金丝眼镜下的瞳孔骤然放大，失去了焦距。他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灌回脚底！一股无法抗拒的、撕心裂肺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噗通！”
这位叱咤风云、阴狠毒辣的陈总，像一根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冰冷的河滩淤泥里！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僵直、弹动！嘴角溢出白沫，眼球上翻，露出大片骇人的眼白！昂贵的西装瞬间被污泥浸透，沾满了秽物。
癫痫！毫无预兆，如山崩海啸！这是埋藏在他血脉深处、来自那个被他憎恨又渴望的父亲的“馈赠”，在极致的情绪冲击下，轰然引爆！
“陈总！陈总！”手下们全都吓傻了，惊慌失措地围上去，掐人中，按手脚，乱作一团。谁能想到，刚刚还胜券在握、狂笑狰狞的陈北斗，转眼间就变成这副癫痫发作、人事不省的凄惨模样？
河对岸的密林里，一道穿着素色奥黛的纤细身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阮氏梅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尘埃落定的了然。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血缘的诅咒…终究是躲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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