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斩落。
四道黑影如鬼魅般越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入城北铁匠铺的后院。
浓云遮月,天地间只余下灰白的残光,像是被炭火熏黑的铜镜蒙了尘。远处更夫的梆子声“笃——笃——”地敲着,每一下都像钉入夜幕的铁钉,冷硬而规律。风从巷口斜吹进来,带着秋末的湿寒,拂过黑衣人裸露的脖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为首的黑衣人抬手一挥,手势干脆如刀切水。两人扑向正房,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另两人则提着沉甸甸的火油罐,罐体冰冷黏腻,指尖能感受到铁皮上凝结的露水,他们直奔那座巨大的锻炉。
他们的任务简单而明确:杀光里面的人,再用一把火,将这里连同所有秘密烧成灰烬。
然而,当他们踹开锻炉的门时,腐朽的木门“砰”地撞在墙上,扬起一阵呛人的煤灰。烟尘中,看到的并非惊慌失措的匠人,而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老脸。
老铁匠正坐在风箱旁,双手搭在膝盖上,指节粗大如树根,掌心布满厚厚的老茧。炉膛里残火将熄未熄,映得他脸上沟壑纵横,像一块被千锤百炼后冷却的生铁。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透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群注定坠入火坑的蝼蚁。
“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老匠人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时发出的“嗤——”响,刺耳而灼热。
黑衣人心中警铃大作,但未及反应,老匠人已猛地一拉身旁巨大的风箱拉杆。
这不是普通的鼓风,而是一个早已设下的机关。
地面数道不起眼的凹槽里,暗藏的火油瞬间被引燃,借着风箱鼓起的狂风,火龙咆哮着卷起,橙红的烈焰舔舐夜空,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人皮肤发痛。三名黑衣人尚未跨入炉房,便被火墙吞噬。惨嚎声刚起,便被烈焰爆裂的“噼啪”声淹没。空气中迅速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混着铁锈与油脂燃烧的辛辣,令人作呕。
守在门口的最后一名黑衣人骇得魂飞魄散,瞳孔在火光中剧烈收缩。他眼睁睁看着同伴在火中扭曲、倒下,化为焦炭,而那老匠人则在烈焰的映照下,如同地狱的判官。火焰在他身后翻腾,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舞动。
他不敢恋战,转身拼命翻墙逃窜,指甲在砖缝中刮出刺耳的“吱嘎”声,掌心被碎石划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背后的火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蛇。
火势渐弱,余烬在夜风中飘散,像无数烧焦的蝴蝶飞向城南。
而在那火焰映照不到的深宅之内,司马府的灯笼依旧通明,仿佛对北城的惨剧毫无所知。
张春华端坐于堂上,面沉如水。
当那名幸存的探子连滚带爬地将铁匠铺的惨状禀报完毕,她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被熏黑的脸。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两簇不动声色的寒焰。
“我只问你,”她的声音像淬了冰,“可曾在炉中见到刀枪剑戟?”
探子伏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不住颤抖,鼻尖几乎触到冰冷的青砖,一股阴冷的湿气顺着裤管爬上来:“回夫人……炉中锻打之物……非刀非矛,看形状,是……是短弩的机括,还有……还有铁甲上的铆钉。”
“短弩……”张春华重复着这个词,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裙裾拂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簌”声。
刀枪是兵,而弩是械。
寻常叛乱者求的是锋利的兵器,只有心思缜密、图谋深远之辈,才会费尽心力去造结构复杂的暗器。
他这是要武装一支看不见的军队!
“他要造暗器。”她一字一顿,声音里的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冰,“传我命令,即刻起,封锁洛阳城内所有铁料、木炭交易。任何商铺、个人,凡私下采买、囤积铁炭者,以谋逆同党论处,格杀勿论!”
命令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罩向整座洛阳城。
张春华相信,釜底抽薪,断其原料,皇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造不出一根弩箭。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
皇宫,甘露殿。
烛火摇曳,映着御案后那张年轻却深邃的脸庞。小皇帝曹髦早已料到,对铁匠铺的试探,无论成败,最终都会引来铁料的禁绝。
三日前,他便已命心腹宦官陈矩,以“宫门年久失修,需加固梁柱”为由,从少府监府库中申请了一大批锈蚀的废铁。
这批废铁由另一名近侍李昭亲自押运,出宫不久,便在一条偏僻的巷道“不慎”翻了车。
沉重的铁料滚落一地,叮当作响,火星在石板上迸溅。几乎同时,不知从何处涌出一群衣衫褴褛的“饥民”,他们疯了似的冲上来,在禁军的呵斥声中将散落的废铁哄抢一空。有人抢到铁条,紧紧抱在怀里,指尖能感受到那锈迹斑斑的粗粝与冰凉;有人用破布裹住铁块,塞进怀里,贴着胸膛奔跑,仿佛那是最后的温热。
禁军欲追,却被带队小队长喝止:“罢了,不过是些朽铁,拿去熔了也不值几文。”
数日后,京兆衙门一纸公文悄然下发:“前日东巷运铁翻覆,经查皆为锈蚀不堪之废料,或可熔作农具,无涉军用。”
一纸轻描淡写的文书,便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掠,化作坊间谈资。
但那些所谓的饥民,实则都是城中各个匠户的子弟伪装而成。抢走的废铁,没有一块被浪费,尽数被秘密运往城郊各处,藏匿于一座座不起眼的陶窑之中。
此刻,曹髦在御案上缓缓铺开一张洛阳坊巷图。羊皮地图边缘微卷,墨线清晰,他手持朱笔,在地图上从东到西,由南至北,精准地圈出了七处位置。
这七处,正是藏匿铁料的陶窑所在。
“此计,便名为‘七炉’。”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光芒。每一座陶窑,就是一个独立的生产点,专司锻造弩机、甲片、信号哨、三棱刺等小型军械。化整为零,散于民间,犹如在司马家的眼皮底下,埋下了七颗致命的种子。
殿外传来通报,盲人乐师裴元奉召前来。
裴元入殿,恭敬行礼。曹髦并未让他开始奏乐,反而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裴卿,朕问你,盲人若要牢记一幅地图,当以何为凭?”
裴元微微一怔,随即垂首答道:“回陛下,可凭声,可凭触,亦可凭步数丈量。心中有丘壑,则万物皆为图。”
“好一个心中有丘壑。”曹髦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从案上取过一面小鼓,递给裴元,“你为朕‘背诵’一遍《破阵乐》的鼓点节奏。”
裴元不解其意,但仍依言接过鼓槌。
他闭上双目,指节在鼓面上轻轻敲击起来。
咚咚咚,咚咚……激昂雄浑的战曲节奏,在空旷的殿内回响,鼓皮的震动透过指尖传入心脉,仿佛战马奔腾于胸腔之内。
“停。”曹髦忽然出声,“东市街口那座废弃的陶窑,记为三长击。洛水南岸,柳林深处那座,记为两短击。城西……”
曹髦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他竟是将那七座陶窑的方位、特征,全部化作了《破阵乐》中的鼓点编码。
三长击代表“东市窑”,两短一长代表“洛水南”……裴元起初尚有些错愕,但很快便领悟了皇帝的深意。他双目紧闭,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段被赋予了全新含义的音律之中。他手指在案几上无声地敲击着,将整张布满杀机的地图,一丝不差地转化为节奏,烙印进脑海。
曹髦又取出一块檀木板,上面刻着七个深浅不一的小坑。“你每至一窑,以指触之,若坑温如掌心,则回应两短击。”——如此,既防误认,亦防冒充。
次日,盲乐师裴元以“为制古埙,寻访上等窑土”为由,离开了皇宫。
他拄着探路的竹杖,脚步沉稳地穿行于洛阳城郊。他看不见路,却能用脚步精确地丈量出距离;他看不见窑,却能用耳朵分辨出风声在建筑间的细微差别——陶窑排烟口的风声低沉而持续,像老牛的喘息;他用手触摸着每一座陶窑的泥墙,感受着那与众不同的温度与质地,指尖传来微烫的触感,那是炉火未熄的证明。
每到一处,他便会找到窑主,看似随意地哼唱几句不成调的曲子,而那曲调中隐藏的,正是皇帝亲口传达的指令。
张春华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城郊的几处陶窑,本该是白日劳作,夜间熄火,近来却屡屡出现夜半仍火光冲天的异象。她立刻派出精干的细作,伪装成窑工混入其中。
不出三日,一名窑主便被秘密擒获。
在司马府的地牢里,面对种种酷刑,那窑主终究没能扛住,颤抖着吐露了一切:“是……是宫里的意思……宫里有令,让我们造甲……藏弩……”
“果然是他!”张春华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瓷片割破掌心,鲜血混着茶水滴落,她却浑然不觉。杀气毕露。
她正欲调集府中私兵,并联络洛阳守军,将那七座陶窑连根拔起,以雷霆之势彻底粉碎皇帝的图谋。
可就在此时,一封加急密报从内宅送了过来。
张春华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密报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她如遭雷击——大将军司马师眼疾急剧恶化,已数日不能视事。
洛阳的天,要变了。
张春华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她脑中飞速权衡着利弊:此刻若对皇帝的“七炉”大动干戈,必然会在洛阳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司马师病重,主心骨不稳,一旦事态失控,引发朝野动荡,反而会给那小皇帝可乘之机,让他博取一个“忠臣蒙冤,奋起反抗”的名声。
她咬了咬牙,最终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传令下去,”她声音嘶哑,“所有人暂按兵不动。改强攻为渗透,给我盯死那七座窑,摸清他们的人员、产量和藏匿地点。等……等大局一定,再与他一并清算!”
她不知道,她这被迫的隐忍与迟疑,所给予对手的,正是那个年轻帝王梦寐以求的喘息之机。
这短暂的平静,便是他等待已久的,“春雷前夜”。
当夜,曹髦在甘露殿的密室中召见了李昭。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纸册,轻轻放在案上。
“这才是朕真正的兵器。”
烛光下,标题赫然可见——《古代非常规战争理论纲要》。
那晚之后,洛阳城表面上一片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张春华的细作如同无孔不入的影子,渗透向城郊的陶窑。
而皇帝的指令,则通过更隐秘的渠道,催动着七座炉火,日夜不息地锻打着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根紧绷的弦,断裂的一刻。
洛阳的夜,静得能听见陶窑烟囱里煤灰坠地的轻响,静得仿佛连星斗都停驻不动。
就在这死寂之中——
司马府的正门,被沉重地叩响,声音急促而慌乱,完全失了平日的规矩。
守门的卫士刚刚喝开门缝,一个管事模样的家仆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提着一盏因奔跑而剧烈摇晃的灯笼,光影在他煞白的脸上跳动。
“快!快去禀报夫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大将军……大将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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