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领命而去,不过三日,一份用蜜蜡封口的密报便悄然呈上了御案。
曹芳展开绢帛,指尖划过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眼中寒意渐浓。
密报所言,字字触目惊心。
陈留王曹峻,年已花甲,身患风痹之症,被安置于城南一处僻静别院。
名为颐养,实则别院内外皆是司马府派出的老吏,以“伴读”为名,行监视之实,与软禁无异。
而另一位任城王曹楷,更是被一道“修撰宗室谱牒”的命令,困在了太常寺的书阁之内,隔绝内外,断绝了与所有人的联系。
曹芳的手指缓缓停在了曹据的名字下,上面只寥寥数语:“称病不出,闭门焚香,拒不见客。”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轻声自语:“这不是病,是怕。怕被司马家盯上,也怕被我这无权的皇帝连累。”他将绢帛缓缓卷起,心中已然定计。
要破此局,必先寻一处裂隙,而病榻之上的陈留王曹峻,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五日后,太极殿早朝。
议事正酣,御座上的天子曹芳却忽然面色煞白,身子一晃,直直从龙椅上栽倒下来。
殿中顿时大乱,内侍尖叫着“陛下”,群臣惊惶失措。
太医令被急召而来,一番望闻问切,最后跪地禀报,言辞恳切:“陛下心疾复发,郁结于胸,需得静养。宫中阴寒之气过盛,不利龙体,宜移驾宫外清静之地,方能康复。”
曹芳悠悠转醒,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近臣的耳中:“朕……朕梦见先祖了……先祖言,陈留叔祖院中那棵老槐树,其皮可入朕的药……朕……非去不可……”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病中胡言,本不足信,但此事牵扯到被软禁的陈留王,便显得格外敏感。
大将军司马昭的党羽,中书令贾充立刻出班,正欲以“陛下龙体为重,不宜轻动”为由阻拦。
不料,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司马昭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对他微微摇头,低声道:“公闾,病重之人说些妄语,何必与他较真?由他去。若他真折腾死在宫外,于我等而言,反倒省去了许多麻烦,岂不干净?”
贾充一怔,瞬间明白了司马昭的用意。
一个疯疯癫癫死在宫外的皇帝,远比一个坐在龙椅上不知在谋划什么的皇帝,要安全得多。
他当即躬身应下,却还是不放心,转头对太医令密语几句,钦点了两名看似忠厚老实的“医者”随行伺候,实则是安插了最得力的眼线。
殿内灯火渐熄,曹芳躺在软榻之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一名内侍低声问道:“陛下可要更衣?”无人应答。
直到脚步声远去,一只苍白的手悄然抬起,指尖在唇边轻轻一竖。
幕后帷帐微动,李昭悄然现身,俯身低语:“药已备妥,车驾已候于宫门。”曹芳缓缓睁眼,眸中再无半分涣散,唯有寒光凛冽:“记住,朕不是病,是疯。疯到让全洛阳的人都笑,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说罢,他抓起案上一碗黑药,仰头饮尽,喉头一阵剧烈咳嗽,随即嘴角溢出一丝血沫——那是他咬破舌尖的痕迹。
圣驾的龙辇缓缓驶出宫门,一路往城南而去。
车驾之中,曹芳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屡屡掀开帘子,指着路边随便一棵槐树,便大声呼喊:“药来了!药来了!快,快给朕取来!”那疯癫之态,引得路边百姓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更有孩童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只当是看了场天家笑话。
龙辇行至陈留王府别院,早已等候在此的“伴读”老吏慌忙迎上。
曹芳在宦官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下车,他推开众人,径直冲入内院。
卧房之内,药气混杂着一丝腐朽的气味,鼻腔里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与陈年木料霉变的微腥。
窗纸被风撕开一角,冷风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光影在斑驳墙面上如鬼影般跳动。
曹峻形容枯槁地躺在榻上,听闻皇帝亲至,本就浑浊的双眼更是写满了惊疑与不解。
未等他开口,曹芳已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床前,他死死抓住曹峻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指尖触到的是皮包骨的嶙峋与微微颤抖的脉搏,冰冷如枯枝。
他涕泪横流,哭声悲切:“叔祖!叔祖啊!朕……朕快撑不住了!司马家要毒杀我,他们给朕的药里都有毒!朕夜夜梦魇,连梦里都听见先帝在哭啊!”
这番状若疯癫的哭诉,字字泣血,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曹峻浑身剧震,看着眼前这个身为九五之尊却哭得像个无助孩子的侄孙,一时间悲从中来,亦是老泪纵横。
就在这哭声的掩护下,曹芳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叔祖,您知道吗?他们连您的药都换了。每日送来的‘补气’汤剂里,掺的不是补药,而是慢毒‘附子灰’。”
曹峻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睁大双眼,眼中尽是骇然与难以置信:“你……你怎么知道?”
曹芳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小纸包,里面是些许药渣。
他将纸包塞入曹峻的掌心,声音愈发急促:“是宫中老药工裴元辨出的音。他说,寻常药材碾磨,声音清脆,而这每日送来的药材,药碾之声沉闷发钝,是久经焙制的毒物才会有的声响——且粉末泛青灰之色,触之微有焦苦腥气,正是附子久焙之征。”
裴元是宫中三代老臣,其人为曹氏所信重。
听到这个名字,曹峻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想起一月前自己那正值壮年的儿子毫无征兆地暴卒,想起自己这日渐沉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身体,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穿了他的心防。
他攥紧了那包药渣,牙关不住地打颤:“我儿……我儿前月暴卒……原来……原来如此!”
见他已然信之,曹芳趁热打铁:“叔祖,我只求您,为我,也为曹氏血脉,写一封信。”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空白的绢帛与一方小巧的印泥。
曹芳将绢帛铺在曹峻的床边,目光灼灼:“写给任城王曹楷。就说……‘陈留病笃,欲见宗支最后一面’。您是宗室长辈,您的临终之言,他不能不来。只要他来了,我自有办法,让他睁开眼看清这世道!”
曹峻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着曹芳坚毅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他不再犹豫,咬破指尖,以血为墨,颤抖着在绢帛上写下了那句话。
信成,血字殷红,字字千钧。
李昭随即以“御赐汤药”为名,将血书藏于一个双层药罐的夹层之中,命一名府中心思单纯、自幼耳聋且痴傻的仆役“老扫帚”送往太常寺。
聋者不闻密语,痴者不解其意,正是藏锋于拙的最好人选。
三日来,太极殿一如往常。
曹芳每日服药、诵经、焚香,偶尔在廊下徘徊,口中喃喃自语,仿佛仍未从“梦境”中醒来。
只有李昭知道,那双看似迷离的眼中,每夜都在计算着铜漏的滴答声。
第三日黄昏,一只灰羽信鸽悄然降落在宫墙角落的枯树上。
李昭取下细竹筒,展开帛条,仅八字:“人未动,门已闭。”他沉默良久,将帛条投入烛火。
入夜,他悄然步入皇帝寝殿,低声禀报:“大将军以修谱为由,禁曹楷离寺。”
当夜,贾充府邸。
那两名随行的“医者”正毕恭毕敬地回话。
“陛下在陈留王府,可有异言?”贾充端着茶杯,慢悠悠地问道。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回禀中书令,陛下入府后便一直痛哭流涕,只是反复哭喊‘药苦’、‘心痛’,时而说些梦中胡话,未曾涉及半句政事。陈留王亦是陪着垂泪,二人相对,如孩童无异。”
贾充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一个病入膏肓,一个神志不清,凑在一起,也只能哭哭啼啼了。疯子的话,谁会信?”他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心中对曹芳的戒备,已然松懈了大半。
然而,三日之后,任城王府却突然传出消息,称王府老太妃病危,曹楷叩请出太常寺归家侍疾,却被司马昭以“谱牒修撰事关国体,不可中断”为由,严词拒绝。
消息传回宫中,李昭将此事密报给了曹芳。
曹芳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御案上那本摊开的《宗室录》,目光扫过一个个被圈禁、被监视的名字,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他们以为,用高墙和禁令就能斩断血脉?真是可笑……他们忘了,血,才是这世上最坚韧,也最锋利的刀。”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宗正寺礼典中的条文:**“凡宗室有丧,近支亲王,无论爵禄,皆当会葬,违者以不孝论。”** 礼法如网,纵司马昭权倾天下,亦不敢公然撕破。
他缓缓提起笔,在一张素白的纸上,写下了一道密诏的草稿。
诏书上没有调兵之令,没有申饬之言,更无传国之权,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宗亲会葬**。
窗外月色如水,清冷的光辉洒满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
铜漏中的水滴答滴答地落下,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被无限放大,仿佛一下下沉重的鼓点,敲在洛阳城中每一颗沉默而压抑的心上,也敲响了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的序章。
曹芳看着那四个字,眼神幽邃,如深渊藏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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