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贪婪地吞噬了那张写着“控羽林”的罪证,火舌卷曲着边缘,噼啪作响,焦黑的纸片如蝶翼般飘落,余烬在空中打着旋,最终沉入青铜灯盘,散发出一缕苦涩的焦香。
热浪扑在脸上,带着灼人的干燥,曹髦却纹丝不动。
火光映在年轻天子曹髦的眼中,跳动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冽,仿佛有烈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他的呼吸极轻,几乎与殿内微弱的风声融为一体,唯有指尖摩挲帛书的窸窣声清晰可闻。
他将那卷泛黄的帛书副本在指尖缓缓展开,粗粝的丝帛纹理刮过指腹,留下微痒的触感。
墨迹斑驳,边缘微微晕染,似曾被泪水浸润又风干,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干涸墨痕的细微凸起,如同抚过一段被掩埋的岁月。
那墨香虽淡,却沉入肺腑,混着灯油燃烧的微腥,凝成一种近乎肃穆的气息。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在殿中青砖上,激起幽微回响:“司马师说我病狂,那我就让他看看,谁才是那个篡改天命、颠倒黑白的狂人。”
他对身侧的李昭下令,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贴着地面滑行,带着夜风掠过枯草的沙沙声,冷得几乎凝成霜粒:“去,秘密联络太学里那七个曾听讲《公羊新解》的士子。只传一句话:三日后,午时三刻,观星台下,见遗诏真本。”
李昭心中一凛,喉头滚动了一下,仿佛吞下了一块寒冰,寒意顺着食道滑下,直抵胸腔。
公羊学派素有“大复仇”之说,这七位士子更是以刚直闻名,天子此举,无异于在干柴之上投下火种。
消息如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涟漪无声无息地荡开。
两日后,洛阳的酒肆茶坊间,一种新的说辞便压过了所有坊间闲谈。
说书人抚着惊堂木,木声清脆,惊起檐下栖鸟。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一桩宫闱秘闻:“话说先帝爷临终前,曾留下一道血诏,密不示人,诏中明言:‘如有辅臣擅行废立,即同谋逆,天下共击之!’那诏书上,还有一个鲜红的血指印,据说是当今陛下亲手验过的!”
说罢,他指尖蘸茶,在桌上画出一道朱痕,宛如血迹未干,茶水微凉,却在观者心头燃起烈焰。
流言仿佛长了翅膀,顺着穿堂的夜风,翻过宫墙,掠过坊市,最终停驻在城东那座深宅大院的雕花窗棂上——司马府。
大将军司马师的书房内,炭火微红,映得他半边脸隐在暗影里,另一侧则被火光勾勒出冷峻的轮廓。
幕僚钟会满面怒容,躬身请命:“主公,此等妖言惑众,必是宫中奸佞所为!请准许属下彻查太学,将那些狂生一网打尽!”
司马师却只是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木声笃笃,如更漏滴落,节奏沉稳得令人心悸。
他浑浊的目光中不见丝毫波澜,仿佛早已看透这局中棋。
他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像枯叶摩擦石阶:“遗诏若真,为何隐忍至今?遗诏若假,为何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他停顿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仿佛穿透宫墙,直视那双年轻而执拗的眼睛,“除非……彼知吾所忌,欲以虚为实,逼我自露其形。”
他不再多言,只取过笔,在竹简上写下“查旧档”三字,笔锋凌厉,墨迹未干便递予心腹:“潜入兰台秘阁,明帝一朝所有诏令、敕书的底册,一张都不能留。”
是夜,月色被乌云遮蔽,天地如墨。
兰台秘阁中,盲眼乐师裴元正借着整理宫中乐典的名义,在礼乐卷宗区值夜。
他虽目不能视,但双耳如网,能捕捉到常人无法察觉的声响——脚步落地的轻重、衣料摩擦的节奏、呼吸的深浅。
东面廊庑的尽头,传来极轻微的、竹简被小心翼翼抽动又放回的摩擦声,窸窣如虫行。
不止一人。
裴元面无表情,指尖在随身携带的七弦琴上轻轻一拨。
一串不成调的《关雎》片段在寂静的秘阁中响起,音符时断时续,仿佛乐师醉酒误拨。
然而,在这杂乱的乐声中,几个特定的音调组合被反复弹奏——**宫、羽、商**,三音错落,化作五音密语,悄然送出:“危,近。”
讯息随夜风飘出兰台高墙,落入宫城西角一座偏殿。
李昭正伏案假寐,忽闻远处传来一串断续琴音,心头猛地一颤。
他霍然睁眼,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默数那三音节律——正是那日陛下亲授的警讯。
“危,近。”
他不再犹豫,立刻命一名亲信宦官,持半枚虎符与密诏手令,以“天子夜梦先帝,欲往兰台祭拜先帝手迹”为由,星夜调走了秘阁外围的所有卫卒。
守将虽有疑虑,但见虎符残角与手令笔迹确为天子亲书,只得应允。
禁军前脚刚走,曹髦后脚便带着两名心腹内侍,如幽灵般潜入了兰台。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一排书架,木轴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一声叹息,惊得梁上尘灰簌簌落下。
在墙壁的夹层暗格中,取出一个尘封已久的紫檀木盒,盒面雕着云龙纹,触手冰凉,泛着岁月的沉香,木质纹理中渗出淡淡的檀香,混着尘土的气息,令人鼻息微滞。
盒子打开,里面躺着的,竟是一份真正的《明帝遗敕》原件。
与曹髦之前示人的副本不同,这份原件的材质厚实,墨色沉稳,印信清晰。
在敕书末尾,一行朱笔小字清晰无比:“嗣君当立齐王芳,余者皆非正统。”旁边更有一行旁注:“付中书省存验”。
那方“大魏天子之玺”的印章,殷红如血,仿佛昨日才盖下,指尖抚过时,能感受到印泥微微凸起的质感。
那一夜,曹髦未曾合眼。
他反复摩挲着遗敕上的朱批,指尖感受着墨痕的凸起,直到东方微白,晨光透过窗棂,将纸上的字迹映得如血如誓。
次日经筵,文武百官齐聚。
讲学正酣,曹髦却突然抬手,命太常卿宣兰台令史入殿。
群臣正惊疑间,只见曹髦离座而起,亲手展开那卷遗敕,高举于众人面前。
他的声音清朗,回荡在太极殿的梁柱之间,如钟鸣谷应:“朕初登基时,大将军曾言,先帝走得匆忙,未留下只言片语。那么请问诸卿,此敕何来?若非有人当初匿诏不发,行废立之事,便是朕本无资格坐在这龙椅之上——诸卿以为,如何?”
殿中霎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抽离。
沉默中,司空王肃之子,光禄大夫王恂颤巍巍地再次离席出列,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与恐惧:“臣……臣曾见先帝御笔。此敕印信、笔迹俱全,若此敕为真,则前废帝齐王之退位,非天命,实乃人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就连几位素来亲附司马氏的老御史,也惊得低下头去,不敢直视龙椅上的天子。
站在武将班列中的司马昭,脸色铁青,藏在袖中的手早已紧紧握住剑柄,骨节发白,几乎就要按捺不住拔剑而起。
那一日的朝会,在一片诡异的沉寂中不欢而散。
百官鱼贯而出,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渐行渐远,唯有曹髦伫立原地,目光仍停留在那卷尚未收起的遗敕上。
待殿中再无一人,他才缓缓转身,未召随从,独自踏上通往观星台的石阶。
夜风迎面而来,吹动他的衣袂,也吹不散心头翻涌的思绪。
退朝后,曹髦独自登上观星台的最高阶。
他极目远眺,只见司马府所在的方位,正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烟,笔直地升上天空,被夜风拉成细长的灰线,像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痕。
司马师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也还要绝。
“火能烧尽纸张,却烧不尽人心。”他转身,对身后紧随的李昭说道。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调动太学卫士的铜符,交给一旁的裴元,“明日太学讲经,你设法让那七名士子,每人亲手抄录一份遗敕。告诉他们,带回家中,如供奉先人一般供奉起来。”
李昭忧心忡忡地低声问:“陛下,若是他们因此被抓……”
曹髦的目光越过高高的宫墙,望向墙外那片传来琅琅书声的太学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死人,是写不出遗诏的。但活着的笔,会替它传遍天下。”
夜风吹拂着他年轻的脸庞,带来一丝凉意,发丝轻扬,拂过眉梢。
风中似有墨香浮动,仿佛千百支笔已在暗处悄然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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