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太极殿的琉璃瓦上,溅起千万朵破碎的水花,仿佛整座宫城都在这天地的怒吼中战栗。
雨滴撞击屋檐发出沉闷而密集的轰响,如同千军万马踏过青铜战鼓,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之间。
湿冷的气息顺着风缝钻入观星台,裹挟着铁锈与陈年木料腐朽的味道。
殿外的青石广场已积水成河,浑浊的雨水倒映着天际滚动的乌云,雷光乍现时,水面泛起银蛇般的裂纹,旋即又被下一波雨帘击碎。
那光影摇曳,一如曹魏此刻的国运,晦暗不明,命悬一线。
观星台最高处,四面透风,雨丝被狂风卷着,斜斜地抽打在曹髦脸上,冰冷刺骨,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肤。
他却浑然不觉,手中紧紧握着那本李崇用毕生心血写就的《南稻经》。
书页因受潮而微微卷曲,指尖拂过扉页,“愿魏土丰稔,民无饥寒”那一行字墨迹微晕,触感粗糙而温润,仿佛还带着着者临终前最后一口气息的余温。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这行字,微微发颤——这本该是新朝治世的起点,一个能让天下百姓吃饱饭的希望,如今却被他亲手提拔的那把最锋利的“刀”,用无辜者的鲜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
“陛下。”贴身近侍张让悄无声息地走近,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枯叶滑过石阶,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死寂。
“鹰扬司已三日未曾按例上交宫城巡防录。奴婢遣人去问,吴安副尉只说……曹校尉自昨夜起,便独身一人去了北邙山,至今不知所踪。”
北邙山,洛阳城外最大的陵寝之地,埋葬了无数王侯将相,也是一座巨大的乱葬岗。
传闻夜半常有鬼火游走,亡魂低语,随风飘入宫墙。
曹髦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良久,他将书轻轻合上,郑重地放在身前的紫檀木案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那木案边缘一道细微裂痕硌了下他的指尖——那是建始殿大火留下的印记,灼热的记忆瞬间刺入脑海。
他起身,袍角扫过冰冷的地砖,走向殿后一面绘着星图的铜壁。
手指在“天枢”位轻轻一按,一声沉闷的机括声响起,墙壁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幽深向下的阶梯,石阶上凝结着薄薄一层水汽,踩上去微滑,泛着幽光。
“走。”他说。
密室之内,一盏孤灯如豆,在风隙中微微摇曳,投下长长的、扭曲的人影。
灯芯噼啪轻响,像是某种隐秘的计时。
曹髦摊开一张巨大的宫城全图,羊皮纸铺展于案,边缘被烛火烤得微微卷起。
他修长的指尖在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一处宫殿的轮廓上——甘露殿。
那指尖沿着殿宇的四壁夹道、地下的窖井暗门、以及不远处钟楼顶端的箭孔,一一划过,仿佛一位最精于计算的棋手,在落子前预演着每一种可能。
指尖所至之处,留下淡淡的汗渍与温度。
“传朕密令。”曹髦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坠地,“调龙首卫甲士两千,分三班轮替。自明日辰时起,便潜入甘露殿,埋伏于殿顶梁上、四壁夹中、庭院井下。不得生火,不得交谈,违令者,斩。”
“诺!”陈七郎躬身领命,神色冷峻。
他立于阴影之中,玄衣紧束,腰间佩刀未出鞘,却已有杀气隐隐逼人。
曹髦又转向另一侧的孙元:“孙卿,立刻草拟一份《赦逆诏》的草案。”
孙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提笔蘸墨,狼毫在纸上沙沙作响,墨香混着灯油味弥漫开来。
只听曹髦继续说道:“诏书明言:凡今夜随乱者,不论官阶,不论亲疏,若在殿前钟楼鼓响之前,弃械自首,可免族诛之罪,家人流三千里。”
这是釜底抽薪,更是攻心之策。
陈七郎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陛下,您……当真相信曹英会回头?他已如疯犬,怕是……”
“他不会回头。”曹髦冷笑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但他仍记得,在那场大火里,是谁先流的血。那一夜,是他抱着朕,从烧塌的房梁和死人堆里,一步步爬出来的。”
这份情,是曹英最后的枷锁,也是曹髦今夜敢于布下此局的唯一凭恃。
夜色渐深,雨势未歇。
曹髦站在窗前,望向宫城西北角那一片荒芜之地。
那里曾是北寺狱所在,如今只剩断垣残瓦,在雷光中投下鬼魅般的剪影。
焦土之上,野草疯长,偶尔有磷火幽幽浮动,似亡魂不肯安息。
“去那里。”他忽然道。
张让一怔:“陛下,那地方阴气太重……”
“正因阴气重,才要去。”曹髦披上黑氅,衣料摩擦发出窸窣之声,“朕要他们知道,有些债,活着的人也该还。”
一行人悄然出宫,踏过积水的御道,靴底踩破水面,溅起细碎涟漪。
抵达废墟时,曹髦亲自命人在刑房旧址中央点燃一盏孤灯。
灯火微弱,却顽强地撕开黑暗,在潮湿的空气中跳跃,映照出四周焦黑的梁柱与散落的镣铐残骸。
他让张让从一旁的废墟中,取出几卷被水浸泡过、边缘焦黑的卷宗。
那纸页脆如枯叶,稍一翻动便簌簌作响,散发出霉烂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那是当初鹰扬司从北寺狱查抄出的部分犯官名录,上面记录着赵破虏、孙炬等一众曾为司马氏效力的将领罪状。
曹髦接过卷宗,看也不看,便一页页地投入脚下的火盆之中。
火焰猛然腾起,舔舐纸角,墨字在烈焰中蜷缩、变黑、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尔等曾为国征战,亦曾为贼作伥。朕,不掩尔等之功,亦不赦尔等之罪。”他口中低声诵念,仿佛在对那些早已消散的亡魂说话,声音低沉而庄重,“今日以火焚卷,非为宽宥,只为告知天下——朕所要清算者,非司马之旧部,乃乱国之奸宄!自此之后,恩怨两清,前尘尽消,唯法纪尚存。”
火光跳动,映照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额角沁出的汗珠滑落,混着夜雾的湿意,凉意渗入鬓边。
做完这一切,他忽然转头,问向身旁早已看得心惊肉跳的张让:“张让,你说……若朕今晚死于甘露殿,这遗言,当如何写?”
“陛下!”张让浑身剧烈一震,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声音都变了调,“陛下春秋鼎盛,神武天授,必、必能得胜!”
曹髦却摇了摇头,俯身将他扶起,语气平静得可怕:“写‘曹魏之存亡,在此一夜’。再加一句——‘此非天命,乃是朕与天下忠臣义士之抉择’。让他们知道,这不是无可奈何的宿命,而是我们主动选择的战场。”
忽然,风势一滞。
炭火轻微一跳,灰烬飘起,似有无形的脚步踏碎了空气的平衡。
张让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十余丈外的断墙之上,一道黑影静静伫立,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判官,正俯视这场祭礼。
正是曹英。
他浑身被暴雨浇得湿透,玄色的甲胄上满是泥泞,水珠顺着肩铠滑落,在地面汇成细小溪流。
他没有佩戴那狰狞的玄铁面甲,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在风雨中显得格外苍白,唇角微微抽搐,呼吸沉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鸣。
他的左右腰间,两把刀皆已出鞘,一把是饮血无数的百炼钢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光泽,仿佛吸饱了人血;另一把,则是那柄象征着君王信任的玉刃,只是此刻,晶莹的玉刃刀身上,竟也沾染了斑驳的泥点。
两人隔着一盆将熄的炭火,遥遥对视,良久无言。
风穿过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呼啸,火苗忽明忽暗,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交错。
最终,还是曹髦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被风雨吹得有些飘忽:“你来杀我?”
曹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我来问陛下一句——若你真是明君,为何……为何容不下一个宁错杀、不错放的忠臣?”
“因为真正的明君,不是害怕天下大乱,而是敢于让天下人亲眼看见,秩序是如何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曹髦缓缓站起身,直视着他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痛苦的眼睛,“朕要的,不是一把只会用恐惧来织网的刀,而是一柄能够为大魏刻下法度的刻刀。你的手,太重了。”
说着,曹髦从怀中取出一枚朴实无华的铜制符节,递了过去。
那符节在火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泽,表面刻有蟠龙纹路,入手冰凉而沉重。
“今夜子正,朕在甘露殿设宴,等你。”他看着曹英,“这枚符节,是通行令。你要么带着你的人,做冲进去的刽子手;要么,就凭这枚符节,做守在殿外的护殿之臣。选吧。”
曹英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枚铜符,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伸出颤抖的手,一把将其夺过,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金属的棱角嵌入皮肉,带来一阵钝痛。
他转身,脚步沉重地没入无边的黑暗与雨幕之中,那离去的脚步,踏在泥水中,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拖着一副无形的枷锁。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观星台上的灯火终于熄灭。
曹髦换下了那身象征着文治的龙袍,穿上了那副金鳞战袍,甲片相碰,发出清越的金属轻鸣。
他腰间佩上了先帝御赐的宝剑“断水”,剑柄冰冷,缠绳已被汗水浸润。
他立于窗前,遥遥凝望着甘露殿的方向。
远方的天际已现出一抹微不可察的鱼肚白,而那片巍峨的殿宇轮廓,仍旧静静地隐在浓雾之中,像一头择人而噬、正在蛰伏的巨兽。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剑柄,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这满天风雨宣告,又像是在对自己诉说。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他们却不知——朕,早已把这个‘知’字,变成了今日这个‘局’。”
风穿廊而过,带来一阵呜咽之声。
隐约间,仿佛有琴音从宫城深处飘来,细若游丝,却透着彻骨的杀伐之意。
那曲调苍凉激越,并非宫宴上该有的《清平调》,而是一段尚未奏完的……《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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